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女储天下 作者:年影 晋江非V高积分VIP2014-11-29完结 非V章节总点击数:75875   总书评数:501 当前被收藏数:372 文章积分:10,821,963 文案 女太子的奋斗史。 他日我为女皇,做我皇后可好?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乔装改扮 搜索关键字:主角:付清 ┃ 配角:付湛,姬盛年,丁未,姜昭文等 ┃ 其它: ================== ☆、第一章 先帝遗诏   天空自晌午开始便一直阴沉着,重重的宫阙仿佛被罩在一层暗红色的天光中,沉沉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扫地的宫人抬头望一眼晦暗不定的天空,暗道索性来一场豪雨也好过现在这般半死不活的状况。宫人抱怨完毕,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正要蹲身去拿簸箕,猛然惊觉一道凉风掠过身侧,定睛一看,却是两个身着锦袍的小孩。   明黄做底,祥云绣边,这宫中除了皇帝陛下与太子殿下,便是皇帝陛下那一干龙孙,宫人慌忙丢下扫帚扑通一声跪在了廊下。   两个小孩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一路狂奔。然而才跑出没多远,较小的那个孩子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左手死死地扯着较大那个孩子的衣襟,死活不愿再挪动半步。   “四哥,我跑不动了……”坐在地上的孩子可怜巴巴地望着较大的那个孩子,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一边说着还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不跑也可以,你一个人留着这里。”被称为四哥的孩子不耐烦地一皱眉头,伸手就去掰较小那个孩子的手指。   较小那个孩子闻言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里立刻水汽氤氲,神色越发凄楚可怜。   “四哥……”眼看抓着对方衣襟的左手已经被掰开,较小的那个孩子慌了神,连忙伸出了一直掩在袖中的右手,双手并用抓住了较大那个孩子的衣襟。说是抓其实用夹更为合适,因为那孩子右手的手腕上根本就没有手掌,不过光秃秃一截手臂。   较大的那个孩子如小大人般无奈地叹了口气,半蹲下身子对着身后别扭的小家伙露出自己的后背。   较小的那个孩子立刻破涕为笑,驾轻就熟地爬上了较大那个孩子的后背。   “四哥,我的鞋!”走出没几步较小的那个孩子便不安地扭动起来。   “你到底还想不想见皇爷爷了?”较大的孩子叹了口气。   较小的孩子望一眼躺在地上的鞋子,最后终于还是诺诺地说出了个“想”字。   “那就别去管它!”   较大的孩子说完,道声抓紧便开始发足狂奔。   刚刚那一通狂奔,再加上此刻加在背上的重量,较大那个孩子的脚步已明显有些踉跄,然而他却咬紧了牙关不愿有片刻的迟疑。这些天他渐渐从宫人的只言片语间了解到了皇爷爷病重的真相,而可恶的师傅这种时候却依然不愿放松半步。没办法,他只好找机会尿遁,没想到却被背上的小家伙逮了个正着。   虽然离皇帝寝宫已经不远,但对一个孩子来说这依然是一段不短的路程,跑了没多久,他便感觉双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每跑一步都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如此坚持了没多久,他的身体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地磕在了青石板上。他只觉得鼻子一酸,一股热流便顺着鼻孔涌了下来。伸手一摸,果然是血。   “哇——”小的那个因为有肉垫缓冲并没有被摔到,却是被大的那个满脸的鲜血结结实实吓到了,坐在地上便开始哇哇大哭。   小家伙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哭声震天,大有不震惊寰宇不罢休之势。   如此大的响动想要不惊动宫人都不可能,很快便有发现状况的宫人疾行而至。   “二位殿下!”   “来人啊——”   发现两个小家伙的惨状之后宫人惊声尖叫。   一通手忙脚乱之后两个孩子被带到了熙和帝的面前。   为了不惊到圣驾,两个孩子已经被收拾过。大的那个咬着唇一语不发,小的那个则依旧在抽抽搭搭惊魂未定。   听到宫人讲述事情的经过,病床上的熙和帝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柔和,似乎连精神都好了几分。   “疼吗……”熙和帝颤抖着替较大的那个擦去鼻尖残留的血沫,分明是一个疼爱孙儿的祖父。   大的那个咬着牙,倔强地摇头。   熙和帝满意地微微一笑。   “清儿,想不想当皇帝?”短暂的沉默之后,熙和帝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寝宫内的众人猝不及防,俱是一震。   熙和帝一生育有五子,除当今太子之外其他四子在幼年时便已夭亡。帝位的归属本来毫无悬念,然而谁都能够看出熙和帝对于自己唯一的继承人并不满意。太子体弱多病,爱琴棋书画明显多于朝政,最大的毛病便是优柔寡断。虽然有潜力成为守成之君,但是却明显无法令雄才大略的熙和帝甘心。倒是眼前这个孙子,从小聪明乖巧,很有几分自己少时的样子。   “不要!”寝宫内忽然响起一声清脆却决绝的童声,熙和帝一惊,定睛看去,给他答案的却不是那个被唤作清儿的孩子。   那个刚才还在一旁抽抽搭搭的小家伙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床前,犹如小熊般死死地抱住了较大的那个孩子。   小家伙一边吸着鼻涕,一边正色道:“四哥不当皇帝!四哥是我的!”   那架势,分明是在守护重要的玩具。   熙和帝哭笑不得。   “轰隆隆——”   时近傍晚,那场酝酿了一整个下午的大雨终于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一时间,殿上、廊上、树上,噼里啪啦响成一片。茫茫的水帘遮蔽了天空,整个世界仿佛在刹那间沉入了水底,亭台楼阁纷纷随着水波微微荡漾,呼吸之间尽是湿润的水汽。   “咳咳咳……”   熙和帝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然而声音很快便淹没在了雨声之中。   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他朝较大的那个孩子招了招手,示意那孩子走近些。那孩子乖巧地俯下身,却并没有意识到这将是这位病入膏肓的老人最后的遗言。对于这一点,习惯于将老人视为万岁的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   “清儿,善待天下……”熙和帝抓住孙儿的手殷殷嘱托。   孩子猛然发现自己这位慈祥的祖父眼神中有了某些自己从未见过的复杂东西,虽然并不能完全理解,但依然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熙和帝见状似乎在一瞬间卸下了某副一直以来压在肩头的沉重担子,如释重负般微笑着勾起了嘴角,而他眼中生命的光芒也随着这个微笑的绽放渐渐散落到了雨后湿润的空气之中。   熙和六十一年春,帝崩于寝殿。这位十岁继位,二十岁亲征平南越,二十七岁灭海寇收琉岛,三十岁带兵深入大漠大败鞑靼,逐之百里,减赋税兴水利,开创了一代盛世的雄主终于永远地闭上了他那双睥睨天下的眼睛。   整整一个甲子,天下早已习惯了他的永存。群臣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处理他的后事,首辅愤然怒斥礼部尚书,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尚书这才想起要去翻阅尘封的《大胤会典》。   然而,正当可怜的老尚书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之时,新的麻烦又接踵而至。本来先帝驾崩新皇继位不外乎宣读遗诏,陈让劝进之类的例行公事,然而习惯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熙和帝却不打算让一切如此简单。   先帝遗诏,太子继皇帝位,立新皇第四子付清为太子。   “太子继皇帝位”,这没什么,问题是后半句“立新皇第四子付清为太子”。太子历来由当朝皇帝自行决定,更何况太子共有五子,而付清在五个儿子中排行第四,既非嫡又非长。先帝留下的这份遗诏无异于将新皇置于极为尴尬的境地。   拥有一个雄才大略的父亲对一个皇帝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对于新皇来说父亲的一切成就就犹如一座横亘在前方的大山,自己将来的每一步都将笼罩在父亲那沉重的阴影之中,步履维艰。   太子本来还在为自己能否顺利接手这个庞大的帝国而忧心忡忡,却没有料到先帝在这种紧要关头又雪上加霜地将了自己一军。   “姜先生,你说父皇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太子在御书房内踱着方步,对着首辅姜武一筹莫展。首辅姜武曾担过太子太傅,太子对这位老师极是仰仗。   “殿下有几子?”面对太子质询的目光,姜武捻着山羊胡幽幽发问。   “五子。”   “那么,殿下最爱哪一个?”   太子没料到姜武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回答。   “凭老臣都能看出,太子最爱三殿下。以先帝慧眼又怎会不察?”姜武一声叹息,“太子妃殿下薨逝后殿下迟迟不定正宫怕也是因此。论身份地位,太子妃之位非四殿下之母杨良娣莫属。”   “杨氏性刚猛,有智计,坐大非社稷之福。”太子忧心忡忡地扫了一眼桌上的先帝遗诏,半晌不再言语。   “先帝遗诏尚未颁行天下,看过的不过殿下、微臣、秉笔太监韩商三人而已。”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说完这句话姜武捻着山羊胡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太子,似在等待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太子闻言,眼中刹那闪过一道兴奋的光芒,然而那光芒稍纵即逝,转瞬间便恢复平和。最后他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犹如下定了决心般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既然这是父皇的意思。罢了,罢了……”   虽然千分不舍,万分不愿,胤朝还是无法逆转地迎来了新的纪元。   熙和六十一年春,太宗崩,高宗即位,封良娣杨氏为皇后,以明年为成光元年,大赦天下。皇四子付清以嫡子身份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当朝太子。   只是,没有人知道,先帝遗诏中钦定的新太子其实是个女孩。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夜半迷行   是年暮春,草长莺飞,杂花生树的时节,九岁的付清顺利入主东宫。   册立大殿上成光帝略显阴沉的脸色让付清本能地感受到了一丝惶恐,然而母后那温暖的手心却让她没来由地感到安心。   在付清的记忆中,母后杨氏的目光永远都是那么坚定而自信,仿佛能够穿透时光的洪流看到前方遥远的未来,她的嘴角永远噙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淡淡微笑,仿佛人世间的一切都在她一手掌控之中。   五岁那年,年岁渐长的付清终于渐渐明白了自己与其他男孩的不同。惊慌、恐惧,她不顾一切地奔向自己的母亲,然而,母亲闻言却只是波澜不惊地摸着她的头,脸上兀自挂着那抹让人捉摸不透的淡淡微笑。   “清儿,乖乖听娘的话,娘会让你成为这天下的主宰。”   那一刻,幼小的付清本能地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到了一张母亲编织的大网之中,除了前进别无选择。   她开始按照母亲的指示成为一名男孩,比所有的兄弟都听话,比所有的兄弟都乖巧。然而,那个被她称为父亲的男人却从未将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他的眼中永远只有她的三哥付泽。   “父亲不喜欢你没关系,你只要让你爷爷喜欢就够了。”   母亲小心而坚定地将她推向那个身着皇袍的老者,教她如何卖乖,如何撒娇。她遵着母亲的指示在皇袍老者的膝头肆意妄为,揪胡子耍赖无所不用其极,却在不知不觉间成了老者最宠爱的孙儿。   她费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原来那个身着皇袍会用鬼脸逗自己笑的老者竟是这个天下的主宰。只是那个时候,老者在她的眼中已经成了比母亲还要亲上几分的亲人。   然而现在,亲人已逝,只为她留下太子的尊号还有这冰冷的东宫。   暮色四合,大殿内的灯火随着宫人的走动一盏盏亮起,重重的帷幄在烛火的照耀下隐隐绰绰,朱漆的柱子亮得晃眼,大殿两侧的莲花仙鹤香炉青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得发腻的香味。   明明是如此华丽锦绣的宫殿,却没来由地给人一种压抑之感,就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付清揉了揉眼睛,细细打量自己崭新的居所。这里就是自己的父皇成光帝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吗?   “四哥,我不喜欢这里。”   稚嫩的童音突兀地在大殿内响起,付清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小尾巴依然跟在自己身侧。   幼儿的感官最为灵敏,小家伙大概本能地感觉到了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气息。   小家伙的存在似乎让当值的宫人怔了片刻,片刻之后一位小宫女急急地朝着皇后寝宫的方向奔了出去。   小宫女回来的时候身边多了几位年长的嬷嬷。   “五殿下,这里不是您应该留的地方。”老嬷嬷说着便要伸手去抱付清身旁的付湛。   小家伙闻言一颤,警惕地缩到了付清的身后。   “五殿下,这可不行。”   老嬷嬷叹了口气,强行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我不要离开四哥……呜呜呜……四哥四哥……”   小家伙慌了神,对着强行将他抱走的老嬷嬷又踢又咬,哭得撕心裂肺。   可怜的老嬷嬷吃疼不过终于松手,小家伙便趁着这个机会挣脱了她的怀抱,不顾一切地朝付清的方向冲了过来。   付清站在大殿中央,眼睁睁地看着不满五岁的小家伙跌跌撞撞地朝自己爬来。粉雕玉琢般的小脸丑巴巴地皱成一团,眼泪鼻涕流得到处都是。那恐惧又悲哀的神色,仿佛东宫之外便是恶鬼狰狞的地狱。   刚刚明明还说过不喜欢这里的呢……   “嬷嬷,就让湛儿留下吧。”付清终于心软,上前半蹲于地,拿太子常服柔软的内衬替小家伙擦了擦满脸的鼻涕眼泪。   小家伙立刻破涕为笑,犹如重回母亲怀抱的婴儿般死死地抱住了付清。   老嬷嬷有些为难:“可是,这是皇后娘娘的旨意……”   见付清杀气腾腾地瞪着她,老嬷嬷欲言又止,悻悻地退出了殿外。   半夜的时候,付清忽然发现一个人影如鬼魅般抱起了床上的付湛,小家伙睡得正香全然没有任何意识。   付清双眼微睁,借着苍白的月光打量眼前的来人,却看到了一双坚定而沉静的黑瞳。   “母后……”   “你不可能纵容他一世。”来人抱着小家伙长长地叹了口气,“吉庆殿就在东宫不远。你现在是太子,应当与臣子保持距离。”   付清眼睁睁地目送那身绣着素白牡丹的锦袍飘出殿外,忽然感觉一阵没来由的悲哀。   皇爷爷走了,如今连付湛也走了。到最后果然还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迷迷糊糊间,付清再度沉入了梦乡,只是,眉间紧拧的纹路却怎样都无法舒展。   第二天一大早,付清在明亮的日光下醒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身侧,然而却摸了个空。这才意识到付湛已被母后抱去了吉庆殿。自从两年前付清“捡到”付湛起,两人就一直同寝同食,形影不离。黏在身边的小尾巴忽然之间消失,付清还真有些不习惯。   脑海中浮现出付湛找不到自己吓得哇哇大哭的样子,付清匆匆洗漱完毕便往吉庆殿的方向行去。   吉庆殿的方向安静地出人意料,一股不安的情绪渐渐在付清的心中升起。推开门一看,殿内却没有她心心念念的小尾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湛儿呢?”   “禀太子殿下,五殿下不见了!”宫人扑通一声跪伏在地,诚惶诚恐。   心中的不安升到顶点,小时候付清听乳娘说过太多宫中孩子一夜之间失踪的故事,虽然那位乳娘之后也因此被逐出宫外,但幼时深植入意识深处的恐惧却怎样都挥之不去。   冷汗渐渐攀上了她的脊背,付清不顾一切地冲出门去。   荷花池。   假山。   狗舍。   ……   付清呼吸困难,浑身冰凉,心中充满了恐惧,犹如着了魔般奔向一个个故事中失踪孩子最终再度出现的地点。虽然明白自己这样做仿佛就像是在诅咒付湛一般,但付清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   “湛儿——”   “湛儿——”   搜索完脑海中最后的几个地点,付清终于不顾形象一屁股瘫坐在了御花园冰凉的地上。原来,那条烦人的小尾巴在自己心中已经占据了如此重要的地位。如果当时自己勇敢一点,如果当时自己没有让母后把付湛抱走……   “呜呜呜……四哥……”   正当付清行将绝望之际,御花园一角的假山下忽然响起了付湛呜呜的哭声。   付清一跃而去,循着声音的方向慢慢找去。终于在假山一个隐蔽的石洞里找到了失踪的付湛。小家伙怯生生地缩在石洞里,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眼睛红得跟兔子有得一拼。   见到付清,忍耐了多时的小家伙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四哥……呜呜呜……好黑……湛儿走了好远的路……呜呜呜……可是,哪里都没有四哥……湛儿好害怕……”   小家伙一边抽抽搭搭一边哭诉,身体犹如寒风中的树叶,不住地瑟瑟发抖。   付清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忽然感觉一阵强烈的内疚。不满五岁的孩子独自一人在黑暗的寝宫醒来,身边却不见了一直朝夕相处的那个人,心中的恐惧与无助该是强烈到何种程度。更何况,小家伙的脑海中说不定还或多或少残存着两年前那地狱般恐怖的记忆。   脑海中浮现出小小的孩子独自一人在黑暗的宫殿中寻找自己的情景,付清一阵心酸,不由地抱紧了眼前小小的孩子。   “湛儿不哭,四哥答应湛儿,四哥再也不会让湛儿一个人了!”   “四哥……呜呜呜……”   待到侍卫从御花园将两个孩子找出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被册封为太子的第一天,付清非但没有准时到父皇母后处问安,而且还逃掉了太傅精心准备的第一堂课,引的御前侍卫全体出动,将整个皇宫弄了个鸡飞狗跳。   于是乎,付清成了大胤有史以来第一个甫一册立便被罚跪殿前的太子。只不过,跪着的时候,她的嘴角却隐隐含笑。虽然是安心却满足的笑,但在旁人眼里却容易让人想起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姜先生,朕是不是错了?”成光帝望一眼跪在殿前的太子,手指不安地敲着桌沿,满目忧色。   首辅姜武习惯性地捻着山羊胡,细细地打量着殿前跪得笔直的孩子,眸中光芒闪动,良久,终于缓缓开口道:“太子年龄尚幼,心性未定,多加教导未必不能成器。”   他说完忽然微微一笑:“更何况,陛下春秋鼎盛,现在忧心百年后岂非杞人忧天,何妨静观其变?”   成光帝自嘲地一笑,接着仿佛想起了什么般转身对姜武道:“对了,朕听说姜先生府上的小公子跟太子年龄相仿,不如接到宫中跟太子做个伴读,有个优秀的学伴,太子说不定能安分一些。”   “臣谢主隆恩!”   姜武虽贵为首辅,然而几个儿子却并不成器,倒是十二岁的长孙姬盛年聪明伶俐又勤奋肯学,颇有几分自己当年的神韵。听到成光帝刻意提携,姜武慌忙叩头谢恩。姬氏一系能否长保富贵就看这孩子未来的表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兄弟之争   付湛自那日之后便大病了一场,连续几日高烧不退。再加上付清跪在皇后跟前苦苦哀求,终于为他在东宫求得了一席之地。   小尾巴不愧小尾巴之名,身体刚刚好转便吵着要跟付清一起去上学。付清拗不过他,只得嘱咐宫人为他多添了一件衣服,带着他去了上书房。   东宫的一通磨蹭耽搁了些时间,付清和付湛赶到的时候,三位皇子和几位公主已经等在了上书房。   “太子就是太子,好大的架子。”   老大跟老二都是宫人之子,敢用这种语气跟付清说话的就只有老三,成光帝最宠爱的儿子,十一岁的付泽。这家伙从小享尽成光帝的宠爱,吃穿用度皆是众皇子中最好的。忽然之间矮了别人半截也难怪他会不平衡。   付清想起母后对自己的忠告,不去理他,径自带着付湛在自己的位子坐下。   见付清不理会自己,付泽稍有些悻悻,转而将目光落向蜷在付清身旁满脸通红,一个劲抽鼻子的付湛。   “呦,这不是断手尾巴吗?几日不见怎么变得跟壁虎一样红了?”付泽伸手捏了捏付湛通红的脸,接着嘿嘿怪笑着去拉扯付湛藏在袖中的右手。   “变成壁虎也好,说不定那断掉的右手还能像壁虎断掉的尾巴一样再长出来。啊哈哈哈……”   几个不晓事的小公主跟着嬉笑起来。   付湛死命地护住藏在袖中的右手,豆大的泪珠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砰!”   付清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桌上的笔架被她的袖子带到,毛笔散了一地。   “你敢不敢把刚刚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付清如寒冰般森冷的目光缓缓地扫过付泽,上书房的空气刹那间变得如浆糊般凝滞。付清并不知道,自己生气时的样子跟盛怒时的熙和帝别无二致。连站在门口的太傅都被震慑到,迟迟不敢进门。   付泽忽然感觉身体一凉,反应过来时身上已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甘心被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弟弟吓到,付泽咬着牙挺起了胸膛。   “说就说!断手尾巴,断手尾巴……”付泽上前半步,挑衅般瞪着付清。   付湛那只抓着付清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付清的忍耐终于到达极限。她扬起手,狠狠地朝付泽甩出了一个耳光。   “啪!”   这一声清脆无比,可见付清使出了全力。   付泽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伸手一摸,果然左脸已高高肿起。   “你敢打我?”   “没错,我打的就是你!”   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被打的滋味,付泽失去了理智,推开碍事的桌椅便朝付清扑了过来。付清将付湛推到宫人的怀里,冷冷一勾嘴角便迎了上去。打架可是成为男孩最重要的一课,为此母后还曾让付清跟着大内侍卫偷偷学过几招。应付一个空有一身蛮力毫无章法可言的孩子绰绰有余。   付清灵活地闪避开付泽的拳头,毫不客气地对着侍卫口中人体最怕疼的部位招呼过去,间或用自己的脸去迎几下对手不痛不痒的攻击。   很快付泽便已疼得瘫倒在了地上。付清见状慌忙学着他的样子倒在了地上,其实她身上受伤的部位仅限于脸而已。而且虽然看似严重,不过都是些皮肉小伤。   付清一边喊疼,一边在心中暗暗佩服母后的先见之明。   “四哥小心!”   付清正得意间,忽然听到付湛一声惊呼。   抬头一看,一个金光灿灿的东西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自己的脑门飞来。原来付泽恼羞成怒,抓起落在地上的黄金镇纸便朝付清拍来。这镇纸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是真被拍到不闹个头破血流绝对无法收场。   眼看着镇纸就要当头砸下,付清却猛然发现一道阴影箭一般闪过来挡在了自己眼前。   “砰!”   黄金镇纸重重地砸在了某人的脑门上。   嗯,果然是头破血流,不过破的却不是付清的头。   付泽见状,当下便呆了,怔了半天才想起要丢掉手中的凶器。   “殿下您没事吧?”头破血流的某人勉强扯出一抹微笑。   付清这才看清替自己挡箭之人的面目,这是个比自己年龄稍长的男孩,有着漆黑如墨的双眸,鼻子高而挺,嘴唇倔强地抿着,虽然血流满面眼神却依然明亮得令人心惊。付清没来由地想到了璞玉这个词。   “你是谁?”   “微臣姜昭文,从今天起便是殿下的伴读。”男孩笑得温文尔雅,如果不是因为额角鲜血淋漓,这或许将是一个极美的画面。   “怎么回事?”   成光帝本在御书房批阅奏章,听到上书房的宫人奏报说太子跟三皇子打起来了慌忙急急赶来,然而眼前的一切依然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上书房内,桌椅纸笔散落一地,间或还染着斑斑的血迹。大胤朝的皇太子跟三皇子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鼻青脸肿,而首辅姜武的长孙则跪在太子跟前,咬着牙痛苦地捂着鲜血淋漓的额头。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传太医!”   错愕片刻后,成光帝终于回过神来。   太医很快赶到,手忙脚乱地替姜昭文处理伤口。而付清则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的修竹出神,祈祷着太医的动作慢一点再慢一点。奈何太医终究是太医,很快姜昭文的伤口便被处理完毕。   成光帝屏退太医,冷冷地扫视跪了一地的皇子公主。   “谁来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父皇,他打我!”付泽见状率先扑到了成光帝的怀里,他的脸上依然清晰地留着付清的五个手指印。   付湛吸了吸鼻子,眼泪汪汪地扯了扯成光帝的衣襟:“父皇,不是四哥的错。是三哥先欺负湛儿,四哥才会动手的!”   “呜呜呜……”付湛说完仿佛想起了什么委屈似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呜……湛儿不是断手尾巴……呜呜呜……湛儿不是断手尾巴……”   付泽闻言,脸色一僵。   成光帝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放下付泽,抱起了正卖力大哭的付湛,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   “朕是独子,平日里想要个兄弟姐妹替朕分忧却不可得。你们兄弟几个却一点都不懂得彼此珍惜。”见付湛稍稍安静下来,成光帝淡淡地扫过付清付泽二人,而后幽幽地叹出了一口气。   “不管谁对谁错,你们两个给我好好闭门思过,罚抄《论语》一百篇,不抄完不许出寝宫半步。”   付清付泽冷冷对视一眼,乖乖领罚。   成光帝这样做明摆着是想各打五十大板,然而考虑到事情的起因再加上姜昭文皮开肉绽的额头,这样做分明有几分偏袒之意。   “你就是昭文吧?”   成光帝的目光落在姜昭文的身上,颇有几分尴尬。自己的先生把好好的孙儿送入宫中,第一天就被自己的儿子开了瓢,怎么样都有些说不过去。   “昭文啊,朕派人替你给姜先生送个信,伤养好之前你就先在湛儿的吉庆殿住下吧。”   成光帝说完,望了望怀里的付湛,“湛儿,你不会不乐意吧?”   “不会!湛儿喜欢这位哥哥!”在付湛的眼中凡是欺负四哥的都是坏人,凡是帮助四哥的都是好人。刚刚那一镇纸已经让付湛把姜昭文划入了好人的范畴。   回去的路上付湛牵着付清的手,一个劲地问付清脸上的伤疼不疼,不时地要付清蹲下来让他对着脸上的伤呼呼。   “四哥,疼吗?”付湛眼泪汪汪地望着再次被迫蹲下身来的付清。   “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付清摸着付湛的头,有些哭笑不得。   “四哥……”没想到她话音刚落,豆大的泪珠便顺着小家伙的脸颊滑了下来,“四哥骗人,一定很疼很疼……”   付清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正当她绞尽脑汁思考该怎样哄小家伙之时,小家伙忽然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犹如发表重要的宣言般大声道:“等湛儿长大了,由湛儿来保护四哥!湛儿一定不会再让四哥受伤了!”   “五殿下真是个好孩子……”一只孩子的手落到付湛的头顶上,用力地揉了揉。   付清的目光沿着那只手的方向一路向上,看到了一个包得粽子似的脑袋。粽子对着她莞尔一笑,接着便蹲下身拍了拍付湛的肩膀。   “要帮忙记得算微臣一个。”   付湛郑重地点头。   多年以后,当付清忆起前尘往事,依然会好奇明明是如此煽情的场景,当时自己的反应为什么却会是哈哈大笑。或许因为当时付湛的表情太煞有介事,又或许只是因为某人粽子的造型实在太过搞笑……   总之,无论如何,每当付清忆起当时的情景都会忍不住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当天下午,付清便开始了漫长的禁闭生涯。《论语》一百篇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费了半天的时光也不过完成了百分之一。这一百篇要抄到猴年马月啊。   “四哥,湛儿也来帮忙。”   见付清眉头紧锁,付湛拿了根毛笔,铺开纸,一撇一捺地写了起来。虽然认真,但终究年龄太小,加上用的又是左手,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发现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付湛急得大哭,付清不得不放下笔好生安慰沮丧的小家伙。   正当付清焦头烂额之际,宫人来报姜昭文到访。姜昭文进殿后二话不说,铺开纸便照着付清的旧稿抄写起来。一页毕,字迹竟一般无二。   “要帮忙记得算微臣一个。”面对付清讶异的目光,姜昭文只是抬头浅浅地笑了笑,一如初见时那般温文尔雅。   从那以后,姜昭文这个名字在付清的意识中便被划入到了挡箭牌与帮手的范畴之中,地位稳固,多年未变。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冷宫疯妃   在姜昭文的帮助下,付清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论语》一百篇的抄写工作。成光帝虽惊讶,却奈何看不出破绽,只好按照约定放付清出门。   崇嘉殿那边的付泽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每天气鼓鼓地在那边生自己的闷气,最后干脆破罐破摔不抄了,成光帝又不能真的把自己的儿子关在房里一辈子,最后只得授意付泽身边的宫人代主人完成了抄写工作。   付湛听到这个消息后连续几天连走路都是昂首挺胸的。   然而,付湛的得意却并未持续多久。某日付清正与姜昭文下棋,付湛忽然泪眼朦胧地拉起付清便往外走。   付清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急急忙忙跟着小家伙一路疾行。待到小家伙指着御花园的一角停下脚步,付清才发现小家伙想让她看的不过是人家一家人共享天伦的美好场面。   “为什么他那么坏,父皇却还是那么喜欢他?”付湛指着坐在成光帝怀里悠闲地吃着点心的付泽,眼中一直摇摇欲坠的泪珠终于滚落了下来,落在草叶上,落在御花园里刚刚绽放的月季上,片片碎裂。   亭中的三人全然没有意识到有人正在偷窥,恣意地欢笑着。成光帝甚至还用指尖小心地抹下对面惠妃嘴角的芝麻,微笑着放入口中。惠妃微微一怔,而后如少女般羞怯地垂下了眼眸。   眼前的景象太过美好,美好到心脏的某个角落开始莫名地有些刺痛。付清伸手揽住了付湛,付湛将脑袋顶在付清怀里,默默地望着地面,一语不发。   自打付清记事起,眼中的父皇就一直是冰冷且疏离的模样,她一厢情愿地以为父皇便该是那个模样的,没想到他竟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那样幸福而开怀的表情。原来,一直以来自己和付湛不过是他的皇子,而付泽和惠妃才是他的家人。   原来如此……   不知怎的,眼前的景象渐渐开始变得模糊,一直到那三个幸福的人影在模糊中消失,付清却依然抱着付湛傻傻地站在原地。   “我也有个弟弟,小我两岁,是二娘生的。从懂事开始就捣蛋不断,在我娘的梳妆盒里放毛毛虫,往爹的茶里放树叶,甚至往厨房的柴火堆里丢蜡烛,可是爹还是喜欢他,这又有什么办法?”   耳畔忽然响起姜昭文的声音,付清循声望去,却见姜昭文嘴角噙着一丝不符合他年龄的苦笑。   “小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够乖不够好,爹才会不喜欢我。所以,无论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我一直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够乖够好,爹总有一天会像喜欢弟弟一样喜欢我。可是,无论我怎样努力,爹最喜欢的依然是那个调皮捣蛋的弟弟。所以后来,我干脆再也不去管他的想法。”   “两位殿下要记住,父亲的偏爱跟孩子的好坏无关。”姜昭文说完,重重地拍了拍付清的肩膀,拉起付清便往东宫的方向走去。   从那天开始,付清便开始努力地讨好自己的父皇。有时候她也会好奇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出于不甘还是为了验证姜昭文那时的结论。   因为姜昭文的开导,付清很快便恢复了常态,然而付湛却似乎陷入到了某种令人不安的情绪之中。整天抱着膝盖发呆,连话也变得少了许多。付湛的反常让付清想起了当初刚刚“捡到”他时的样子。也是这样又呆又闷,完全不像是一个三岁小孩该有的样子,让付清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捡到”的是个傻子。   付清拿付湛最喜欢的蜜饯引诱了半天,缩在东宫一角的付湛才终于幽怨地道出了原因。   “湛儿好想娘……”   付清嘿嘿一笑,伸手就去拉付湛:“湛儿乖,四哥这就带你去见母后。”   “母后是四哥的娘,不是湛儿的娘!”付湛甩开付清的手,低下头,“大家都有娘……只有湛儿没有娘……只有湛儿是一个人……”   付清脸上的笑容刹那凝结。   付湛的娘……   付清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张苍白且狰狞的脸,带着对这个世界刻骨的恨,在跳跃的烛光中挥着染血的剑,一会哭一会笑,绝望又凄然……   回忆起刚刚捡到付湛时他右手腕上那狰狞的伤口,付清重重地打了个寒战。   “湛儿,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娘是什么样的?”   付湛扬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开始有光芒闪动。半晌却只说出了三个字。   “很温暖。”   付清长舒了一口气,太好了,他不记得。   “湛儿,四哥好不好?”现在的关键是要让他打消找娘的想法。   “好!”付湛点头如捣蒜。   “四哥温不温暖?”   付湛继续点头如捣蒜。   “湛儿没有娘,但湛儿有四哥。难道四哥就比不上娘吗?”说完这句话付清再度重重地打了个寒战。暗道自己只是在哄孩子而已,哄孩子而已……   听到这句话,付湛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又再度闪动起粼粼波光。然后他猛地张开双手,一头扎入了付清的怀抱。   危机解除,付清有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惊悚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付清忽然很想去看看那个被囚禁在冷宫中的疯女人,那个曾经与母后亲如姐妹的太子良娣——付湛的娘。   当年发生的一切早已随着时间慢慢地从人们的脑海中消逝,当年七岁的付清也是因为捡到了付湛所以才会特意关注那件事的始末。只是宫人们的只言片语凑在一起也不过能够稍稍勾勒出真相的万一。   付湛的娘一夜之间疯了,砍了付湛的右手,被关进了冷宫。   付清所知道的一切不过如此而已。在宫中活了九年,付清明白,真相绝不可能只是如此简单而已。   付清找了套普通的常服,趁着一天中太阳最大的时候悄悄地潜入了冷宫。冷宫之所以会成为冷宫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很多的原因常常沾染着无数冤魂淋漓的鲜血。因此就算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冷宫依然散发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瘆人气息。   荒草顺着石缝恣意地生长,经年的落叶和杂草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墙头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烦人的蚊虫在人的耳边嗡嗡飞舞,冷不防狠狠地蛰上人一口。甫一跨入冷宫,付清便有种进入了另一个幽深世界的错觉。   想要在冷宫找人只要凭着感觉,往最有人气的地方走,一般都能□□不离十。   当年付湛的娘亲被打入冷宫之时付清曾听宫人提起过大致的方位,连蒙带猜,付清很快便走到了一扇尚显完好的木门前。   付清伸手一推,那扇木门便随着一声悠长的吱呀声缓缓打开了。木门后的世界仿佛被这一声吱呀唤醒,隐隐地响起一阵女子的低泣。   付清无比庆幸自己选择的是正午,不然绝对会被那非人非鬼的幽怨低泣声吓到。   “有人吗?”   似乎想为自己壮胆,付清朝着门内的世界大喊了一声。那非人非鬼的低泣声似乎被惊到了,转瞬间戛然而止。   跨过门槛,走入小院,一脚踹开房门,付清如打家劫舍的强盗般不客气地闯了进去。   “有人吗?”   幻想中的蜘蛛网和漫天尘土并没有如期而至,屋里虽只有一张破床几张椅子,收拾得倒是极干净,如果不看外面,很少有人能猜到这里会是冷宫。   “没礼貌的小家伙,门都要被你踹坏了。”这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发音有些古怪,透着一股违和的干涩,仿佛一位久未说话突然开口的病人。   付清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说话的人隐在帷幔后的一片阴影之中,不穿外袍,只着一身素白中衣,长长的黑发披下来,脸色苍白如纸,乍一看去的确像极了传说中的女鬼。   “你是人是鬼?”付清将身体挪到透窗而入的阳光下,警惕地瞪着帷幔后那道若隐若现的白影。   “小家伙一定干过坏事,不然怕什么鬼。”一阵浅笑从帷幔后低低地传来,白衣女子举起手中捏着的那一卷书掩住了嘴角,接着淡淡地扫了付清一眼。   四目相对,付清惊恐地发现那白衣女子竟刚好正是付湛的娘亲,只是此刻她的眼神中已完全没了当时的疯狂,只有一派坐看云起的云淡风轻。   “你没有疯?”   白衣女子微愕,接着优雅地勾了勾嘴角,面露赞赏:“小家伙记性不错,认得我。”   “你当年为什么要……”那样的问题对方怎么可能轻易回答,付清只问到一半便没有再问下去。   出乎意料,白衣女子却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是为了湛儿好。”   装疯卖傻亲手砍了儿子的右手,却说是为了儿子好……   付清轻蔑地瞥她一眼,发出一声哂笑。   白衣女子苦笑着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苦心。”   说完,她款款地站起身来,将手中的书合上,放到床上。付清认得那书上写着的是《卜筮正宗》四个大字。这书她曾经翻过,讲的是阴阳五行预测吉凶那一套,无奈太傅认为那里面的东西对治国无益,因此并没有机会细读。   “太子殿下,既然来了,我送你一卦如何?”见付清的目光久久滞留在那本《卜筮正宗》上,白衣女子莞尔一笑,对付清发出了邀请。   付清闻言,蓦地一怔。自己出门前特意换上了普通皇子的常服就是害怕被人认出身份,没想到竟被对方一语道破。望向那女子的目光中一时间多了几分探询。反正已经走到了这里,就不妨听听她有什么话要说。于是,付清微微点了点头。   “太子殿下,到外面院子里如何?”白衣女子如猫一般伸了个懒腰,对付清摆出了一个请的姿势,“我好久没晒太阳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阴阳相爻   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在荒草凄凄的冷宫中与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对坐,静静等待白衣女子用断簪卜出的一卦。这样的场景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滑稽与诡异。   手中的断簪应声落地,女子脸上的表情刹那间变得凝重。   “阴阳相爻,乾坤颠倒。机关算尽,回顾茫然。”   饶是付清对阴阳五行一窍不通,依然能够听出话里的不祥。   白衣女子微笑着望着付清,好几次欲言又止。   “如果不祥那就别说了。”付清朝白衣女子摆了摆手,跳下石凳便要离开。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了。”白衣女子长舒了一口气,微笑着眯起眼睛,“果然不愧是她的女儿,连面对这种事情时的答案都一模一样。”   再次冷不防被一语道破真身,付清脚下一滑,险些栽倒在地。站稳身子朝石桌的对面望去,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眼中含着淡淡的悲悯,好似窥破了天机想要搭救世人却又不得法的菩萨。付清惊奇地发现自己竟能在那张鬼魅般的脸上看到圣洁,心下一怔。   付清猛然间发现从自己进屋到现在,对面的女子竟没有问起半句关于自己儿子的事。于是,忍不住问了句:“你难道就不好奇湛儿过得怎样?”   “不用问,我知道他过得很好。”   又装出一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样子……   真是可恶,忽然很想将她那张淡定的面具撕得粉碎。付清浅浅一笑,低声道:“你知道我问湛儿他记忆里的娘是什么样子的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吗?”   白衣女子蓦然抬头,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付清。   付清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只说了三个字。”   “很温暖。”   付清话音刚落,那个一直端坐在石桌另一侧,以漫不经心的微笑为面具的白衣女子忽然间犹如崩溃般捂住了脸,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指缝不住地滚落下来。   看到自己把对方弄哭了,付清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还好,白衣女子终于自己平静了下来。   “不要让湛儿知道我的存在。”这是她擦干眼泪后的第一句话。   付清微微有些失望,她原以为白衣女子会说出要自己好好照顾付湛之类的话,没想到却是这个。   白衣女子苦笑着低头抚弄断簪,将话头一转:“记住,你走出这道门遇到的第一个人将是你今生的劫数。还有,永远不要把你的后背露给别人,无论对方是你多么信任的人!”   付清本来想问是不是连付湛也一样,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开口。那个整天只知道喊着四哥哭哭啼啼的小家伙,这怎么可能?   走到门口的时候白衣女子忽然冲上来握住了付清的手。   “替我好好照顾湛儿!”   付清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个女人也不是那么讨厌,于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会的!”   “对了,既然你没疯,为什么不走?”   “我在等人。”白衣女子忽然眯起眼睛抬头仰望艳阳高照的辽远天穹,眼中闪动起熠熠的光芒。   走在回东宫的路上,付清揣摩着白衣女子那两句忠告的意思。   后一句比较好理解,就是要小心别人从背后捅刀子。前一句就比较诡异了,什么叫出了这道门遇到的第一个人?冷宫不可能遇到什么有影响力的人,而且宫里最多的便是太监宫女。大不了找个借口把遇上的第一个抓起来杀掉就是。就算不慎遇上皇亲贵戚,在宫中悄无声息地将一个人抹杀的方式可是不下百种。既然如此轻易就能杀掉,那又怎么可能成为今生的劫数呢?   “砰——”   一道黑影掠空而过,不偏不倚刚好撞到了付清身上。付清抬头,只见冷宫墙头上蹲了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孩,那男孩一身黑衣劲装,动作矫健,身轻如燕。付清的存在似乎让他怔忡了片刻,他深深地朝付清望了一眼,接着便头也不回地掠空而去。   付清目送着那道黑影消失在冷宫墙头,半天回不过神来。在白日的冷宫遭遇穿夜行衣的男孩,付清油然而生一种恍然如梦的不真实感。   回到东宫已是日暮时分,付清远远地便看见皇后神色俨然地立在门口。待到付清走近,伸手便拽着付清的耳朵将她拖进了宫门。   “给我跪下!”   付清乖乖跪下,揉着耳朵心中暗暗叫苦,自己的这个母后真是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女孩看待。   “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身份?”皇后脸上的表情冷到了极点,“你以为太子之位是坐着玩玩的吗?三天两头打架失踪!你知道这宫中有多少人盼着你死?”   “母后……”付清想要解释,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如果说出事情的真相,估计就不仅仅是罚跪和挨打能够了事的了。   “太子之位就犹如被人放在火上烤,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你可以去玩,但别忘了,你的身后正有人虎视眈眈地想要顶替你的位置,而你的父皇却是站在你的敌人那一边的。”   说到激动处,皇后从侍女手中一把抓过事先准备好的荆条,扬手便是一鞭。   “四哥……”   见付清受罚,付湛立刻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皇后的那一鞭不偏不倚刚好抽在了他的身上。付湛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迫于皇后的淫威又不敢哭出声来,咬着牙眼泪汪汪,好不可怜。   “湛儿,让开!”看来今天这一顿打是逃不了了。不想殃及池鱼,付清慌忙将付湛往边上推去。   “别逃!我打的就是他!”   皇后冷冷地瞪了付清一眼,付清只觉得浑身一僵。   “你是太子,聚在你身边的人无论情不情愿都会被划为太子一党,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你以为他日你树倒猢狲散之时他还能有好果子吃?被我打死总好过不明不白死在别人手里!”   皇后说着,高高地扬起了荆条。   付清想要护住付湛,却被皇后身旁的侍女死死扣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后手中的荆条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   皇后丝毫没有顾虑到付湛的年龄,每一下都使出了全力。荆条一下下抽在付湛身上,每落下一次付湛的身体便猛地一颤,然而小家伙却倔强地咬着牙,愣是一声不吭。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水汽迷蒙,却透着一股不符合他年龄的坚毅,分明是一个舍身取义的小小男子汉。   付清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一热,眼泪便直直地滚了下来。眼前那小小的身影与翻飞的鞭影渐渐在视线中模糊成一团。   “记住,他的这一身伤是因你而受的!”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后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狠狠地将荆条往东宫地上一扔,便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付清擦干眼泪目送着她远去,一低头,却赫然发现门口的地面上印着几点清晰的水渍,一时间百感交集。   眼看着皇后走远,忍耐了半天的付湛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付清抹了把眼泪,伸手去抱付湛,小家伙犹如撒娇的小动物般死命地往付清怀里钻。   “呜呜呜……四哥……呜呜呜……”   “湛儿,对不起。都是四哥的错……”望着付湛身上青紫的鞭痕,付清心内五味杂陈。明明不久之前才答应了付湛的娘亲要好好照顾付湛。没想到,才一眨眼的工夫……   然而,小家伙却一边用肥嘟嘟的小手抹着眼泪,一边连连摇头。   “湛儿很高兴……湛儿也可以像昭文哥哥一样保护四哥……湛儿不是什么忙都帮不上的爱哭鬼……”   付湛受的那一通打让付清再不敢任性妄为,每日东宫,上书房,循规蹈矩,皇后对此颇为满意。   日子便这样如水般平静地淌过,那样的平静一直持续到成光四年春。   那一年,三皇子付泽的母亲惠妃,那个当日在御花园里言笑晏晏的女子身染重病,奄奄一息。本来,后宫一个小小妃子的生死在任何一个朝代的史册上都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一笔。然而,这个被称为惠妃的女人却严重地影响了胤朝政局的走向。   成光四年春,惠妃重病,成光帝不顾朝臣反对毅然罢朝,整日守在惠妃床前寸步不离。御案上的奏章渐渐开始堆积如山。   朝臣不得擅入后宫,成光帝不愿上朝,朝臣们除了一封封递奏章,却也无法奈他何。皇后每日抱着奏章跪在惠妃殿前,希望成光帝能够回心转意,以国事为重。然而,奈何那扇大门却一直紧闭。   这样的僵局持续了整整半月,半个月后,那扇大门轰然开启。皇后被宫人小心地请了进去。没有人知道帝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皇后从那扇门后出来时手上多了一道圣旨。这道圣旨的内容甫一公布便引起轩然大波。   圣旨的内容竟然是命皇后杨氏代理朝政,军国大事权处决断。   这半月来皇后的所为为她赢得了朝堂上下一致的赞誉。但女子干政始终是朝廷的大忌。不出所料,反对的奏章霎时如雪片般飞向天子的御案。某些言辞激烈的奏章甚至拿皇后与汉时的吕后相提并论。然而皇后的反应却很平静,仅仅只是将那些反对的奏章留中不发而已。她要用自己的行动向那些反对者证明自己。   御案上山积的奏章开始一点点消减,上面的朱批无一例外都是成光帝的笔迹与语气。朝臣们兴奋地以为成光帝终于幡然悔悟,派人到后宫一打听,成光帝却依然守在惠妃殿中。   朝臣们隐隐猜到了躲在成光帝笔迹之后的人,然而其时恰逢南越国姬氏余孽在南方轰轰烈烈地闹复辟,军情紧急不容耽搁,尝到过政令不出之苦的他们已经没有勇气再发动一场口诛笔伐。   皇后与朝臣似乎以这样的方式达成了某种默契,朝政渐渐开始步入正轨。   “清儿,看清楚了吧?天下苍生在他心中的分量还重不过惠妃一人。”御书房内,手握朱笔的皇后朝十三岁的付清露出虚弱的苦笑。   屋内烛火明灭,映得皇后身上绣满了织金云龙纹的红色大衫金碧辉煌,然而却难掩她脸上无奈的倦容。   自打付清记事开始,印象中的母后总喜欢穿绣着素白牡丹的衣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却变成了耀眼的红色织金大衫。不得不承认,全天下也只有她能配得这样的穿着,每当她穿着那身红色织金大衫露出付清幼时熟悉的坚定而自信的目光之时,付清便会油然而生一种这才是皇后该有的样子这样的感觉。   “既然注定无法成为他的家人,那么我便只好将天下抓在手中。”她将朱笔一搁,合上奏章,懒洋洋地靠在御座之上,嘴角缓缓绽开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淡淡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端王入京   每日在御书房学政完毕,付清总能在御书房门口看到付湛的身影,无论刮风下雨。   付湛已经长到了付清初登太子之位时的年龄,却依然跟小时候一样喜欢黏着付清。除了不再会动不动就哭鼻子,在付清的眼中依然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然而,付清的心中却隐隐开始泛起阵阵不安。两人一天天长大,付湛却死活都不愿回到属于自己的吉庆殿中,再这样下去,自己的身份迟早有一天会被付湛看穿。   “永远不要把你的后背露给别人”,这是当年白衣女子的忠告,也是多年来付清行事的原则。   “湛儿,今天你回吉庆殿去吧。”   付湛拉着付清袖子的手一僵。   “四哥……”付湛停下脚步,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付清,月光下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犹如沉在古井中的美玉,随着水波微微荡漾。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孩子习惯了用这种幽怨的眼神代替幼时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然而,比起面对这种眼神,付清宁可他依然像幼时那样又哭又闹。   “不去吉庆殿也可以,但是不能再跟四哥睡同一张床了。”   “为什么?”   付湛抓紧了付清的袖子,付清只觉得那幽怨的眼神如一把利剑狠狠地插在了自己心口。   “人总要学着长大……”她摇了摇头,抬头仰望满天的星斗。对自己来说,童年在发现自己是个女孩的那一年便已结束。   “就算长大了,一样可以在一起。”付湛眼巴巴地望着付清,似乎在祈祷着付清收回成命。   “你总有一天会离开我。你会长大,会纳妃,然后会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人。而我,只是你的四哥。”   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句话付清忽然感觉有些落寞。是啊,没有了小尾巴,自己一定会寂寞的吧……   “我不要长大,不要纳妃,不要孩子,我只要四哥!”付湛忽然用左手紧紧地抓住了付清,仿佛生怕自己一松手,付清便会凭空消失。   “傻孩子……”   春日的夜寂静无声,屏住呼吸,甚至能听到空气中草木抽芽的声音。整个世界都在生长,又有什么东西会是永远不变的呢?   “扑通——”   荷花池中忽然响起一阵水声,月光下水面荡漾起阵阵涟漪。   “扑通——扑通——”   付清终于看清了声音的来源。只见池畔的柳树下坐着一个只着了一身单衣的少年,少年一手捏着石子,一手将石子一颗颗丢入池中。付清认出那正是自己的三哥付泽。经历了四年的时光,当日在上书房与付清扭打成一团的孩子如今已长成了高大挺拔的少年。他有着跟成光帝极为相似的眉眼,连皱眉时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池边湿气重,小心着凉。”   听到声音付泽蓦地转过头来,看到来人是付清时他微怔了片刻。   “我不需要你假惺惺。”   虽然身体已经长大,住在里面的灵魂却依然还是那个充满了敌意的孩子。这宫中敢大大方方地把我不喜欢太子的表情写在脸上的,也便只有他了吧。奇怪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付清惊奇地发现自己其实根本就不讨厌他。   第二日早晨,一道圣旨被人从后宫递到御书房。皇后将圣旨递给付清,脸上带着淡淡的讥诮。   付清打开一看发现是封付泽为吴王的圣旨,之所以递到御书房是因为那上面还需要盖上玉玺方能生效。而如今,玉玺在皇后手中。   “吴地可是好地方啊。”皇后悠闲地呷了口茶,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趁着自己还活着极力地为自己的儿子争取些什么,然而她却没有想过现在争来的一切将来她的儿子未必能够拿得稳。”   付清注意到,每当提到惠妃母子,自己母后的脸上常常会露出一闪而过的怨毒表情。那种时刻,付清才会意识到,原来母后其实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失败者。   封付泽为吴王的圣旨发出没多久,吴王便与青阳陈氏年仅十岁的嫡女陈淼定下了婚约。   青阳陈氏,国朝第一望族,和延州陆氏并称南陈北陆。百年来能人辈出,在士林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朝中很多重臣都与其有着枝枝蔓蔓的联系。成光帝找青阳陈氏给付泽做靠山,真可谓用心良苦。   青阳陈氏答应先将陈淼送入宫中跟吴王做伴,但要等陈淼满了十五岁方可大婚。   就这样,那一年夏天到来的时候,宫中多了个一身粉红的十岁小女孩。出乎意料的是,与付泽年幼的未婚妻一同出现在京城的还有远在江南的端王。   端王是成光帝堂兄的儿子,刚过而立之年,传说中风神俊秀,颇有几分侠者之风。虽承袭了王位,却心系江湖,足迹遍布天南海北,一年一十二个月,留在王府中的时间不到十分之一。这一次在京城突然出现,可谓可遇而不可求。   成光帝忙着照顾惠妃,根本无暇他顾。于是,接待端王的任务便落到了付清的身上。付清唯一一次见到端王是在七岁那年,那一年老端王刚刚过世,风华正茂的端王世子被大内高手从江湖上强行扭回京城继承了王位。付清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时端王跪在熙和帝面前时眼中那倔强不屈的光芒。   亲生父亲过世,不守孝不哀哭,甚至连偌大的家业都弃若敝履。端王的任性比起为了个女人置整个天下于不顾的成光帝其实有过之而无不及。付清有时候也会好奇,这样叛逆而任性的血液是否也在自己体内某个隐蔽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潺潺流淌。   再见端王是在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御花园荷花池中的荷花已经竞相开放,御花园中虽遍植草木依然挡不住恼人的暑气。   “这端王,架子未免也太大了些,进宫见驾的时间是由得他定的吗?”侍女涟漪一边替付清打着扇,一边忿忿地抱怨着。   “都是一家人,计较这些做什么?”刚听到端王的无礼要求时付清也是一阵恼怒,后来想想如果真跟这位狂王较真,怕是对方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自己砍的。既然自己的爷爷熙和帝能容得下他,自己为何就不能?   正想着,付清便看见一位身着藩王朝服的男子远远地从满地的阳光中走来,那男子身材挺拔,步履坚定平实,比起当年成熟了不少,但行走间依然带着那股熟悉的潇洒而不羁的气息。   “这是五殿下吧,本王记得上次见你时你才这么点大。”   端王旁若无人地径自走到付湛跟前,蹲下身,微笑着比出一个三岁小孩的身高。   付清当下愕然,跟当朝太子相见,不问候太子反而先将目光停留在太子身后的小尾巴上,果然不负狂王之名。   付湛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怯怯生生地躲到了付清的身后。   端王苦笑着一勾嘴角,眼中却流过一丝一闪而过的失落。   “堂哥,多年不见,别来无恙。”付清压下心中的不快,微笑着起身迎接。   端王高八尺有余,一旦站起身来,付清便要抬头才能看清他的脸上。这张脸比记忆中黑了不少,多了些经历了风霜洗礼后的老成,只是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依旧锐利如昔。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端王仿佛这才注意到付清的存在,慌忙见礼。   “堂哥不必多礼。”   付清躬身相扶,隔着柔软的衣料清晰地触摸到了端王身上结实的肌肉线条。传说中老端王过世那年,十几个大内高手整整追踪了半月有余,最后不得不请动当时的武林第一高手北越相助才终于将当时年轻的端王世子擒回。那一战之后,北越便悄然退出江湖。江湖传闻端王一手左手剑已臻化境,想来应当不是浪得虚名。   “太子殿下,可否让微臣跟皇叔见上一面?”喝过接风酒,端王凝视着付清的眼睛单刀直入。   付清的目光不自觉地往后宫的方向望了望。阳光如金,映得重重宫阙顶上的琉璃瓦流光溢彩,恍如黄金铸成。   “父皇近日一直在惠妃殿中,连母后都难得见到。这一点堂哥应当有所耳闻。”付清黯然收回目光,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成光帝跟惠妃间的故事虽浪漫,但对于身为人子的她来说却并非什么光彩的事情。   端王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回答,不以为意,沉着道:“劳烦殿下转告皇叔,就说侄儿此行正是为了惠妃娘娘的病而来。”   端王的回答让付清吃了一惊,付清抬头一瞬不瞬地盯住了对面的男子。惠妃染病以来成光帝在天下广贴榜文,承诺能治好惠妃病者赏万金,奈何应者寥寥。看端王的表情竟然有几分成竹在胸的把握,付清怎能不惊。   “殿下为何用这种表情看着微臣,难道殿下以为微臣千里迢迢赶到京城就是为了跟殿下开个玩笑?”端王忽然朗声一笑,笑声中带着一股江湖中人特有的豪气,“殿下只管把话带到便是,其他的,微臣自会处理。”   端王说完,起身便要告辞。   付清注意到,端王转身之前似乎朝付湛所在的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少年神医   自从惠妃染病起,成光帝日夜相伴,连一日三餐都不曾出惠妃寝宫半步。付清虽答应了替端王传话,却苦于找不到机会。后来转念一想,惠妃怎么说也算是自己的庶母,庶母重病,做儿子的前往探望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想到这里,当日付清便只身去了惠妃寝宫。   付清赶到的时候成光帝正坐在床沿喂惠妃喝药,惠妃靠在他的肩膀上双眼迷离地望着他,他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握着勺子,小心翼翼地将药汁送入惠妃口中。似乎怕烫到惠妃,成光帝每舀起一勺药汁便放到唇边体贴地吹走上面的热气。   “儿臣参见父皇!”   听到付清的声音,成光帝只是微微地朝付清的方向点了点头,继续一勺一勺地喂惠妃喝药。   付清安静地跪在殿内,冷眼望着眼前的一切。   惠妃的寝宫拥有一个背阴面阳的好位置,日照充足。然而再好的阳光也无法驱散殿内沉沉的阴霾,整间屋子似乎同主人一道染上了浓重的死气,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一股混着香料跟草药的古怪味道,令人作呕。   付清恨不得马上离去,然而想到自己已经答应了端王,只得强压下胃里的翻涌,默默地等待着成光帝将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   满满的一碗药终于喂完,成光帝放下药碗,犹如面对易碎的瓷器般小心翼翼地扶惠妃躺下,而后从宫人手中接过温热的毛巾轻轻地替惠妃擦去额头的汗珠,做完这一切,他的目光才终于从惠妃的身上移开。   “你怎么会在这里?跪着干什么?还不快起来!”眼角的余光扫到跪在地上的付清,成光帝微微一愕。   付清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果不其然,双腿已经有些发麻。硬着头皮将事先准备好的祝愿惠妃早日康复的说辞托出,付清现在只盼着赶快将端王要自己带的话带到,然后尽快离开这里。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听完付清情意拳拳的祝愿,成光帝脸上的表情渐趋柔和,“惠妃刚刚睡下,如果没什么事就先退下吧。”   付清没料到才两句话成光帝就下了逐客令,慌忙切入正题。   “父皇可记得端王入朝的事?”   成光帝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转身替惠妃掖了掖被角。   “端王要儿臣带话给父皇,说他此次入京是为了惠妃娘娘的病,希望能见父皇一面。”   成光帝蓦地转过身来,眼中闪动起付清从未见过的激动光芒,仿佛溺水之人刹那间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付清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付清的肉里。   “端王现在人在哪里?快传!快传!”   成光帝当日便召见了端王。付清却隐隐地有些后悔起自己的举动来,心底深处甚至有个声音不停地告诉自己如果那个女人死了说不定会更好。付清费了很长的时间才将这个怨毒的念头从心头抹去。   傍晚的时候付清在从上书房回东宫的路上遇到了觐见成光帝归来的端王。他的身后跟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大的那个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身上穿一件烟青色直裾深衣,眉目清朗如画,眼神却清冷得犹如冬日里结在屋檐上的冰棱。小的那个不过跟付湛差不多年龄,怀里抱了个明显跟他的身形不符的大大药箱,却步履如风,紧紧地跟着端王的脚步。   “堂哥,惠妃的病怎么样了?”付清上前拦住了端王的去路。一半是因为好奇惠妃的病,另一半则是好奇端王身后那两人的身份。   端王爽朗地一笑,停下脚步,重重地拍了拍身后那个少年的肩膀:“神医出马,这点小病当然不在话下。”   付清注意到听到神医二字时少年苦笑着勾了勾嘴角。   “盛年,小谢,还不快参见太子!”   身后的两人慌忙行礼。   整个过程中付清的目光一直停在那个被称为神医的少年脸上,少年似乎也注意到了付清的目光,竟然脸色微红。少年的脸色本就有些苍白,这一抹嫣红霎时分外显眼。   “他是医仙谷掌门鬼夫子的亲传弟子,医术虽无法与鬼夫子相提并论,但也尽得鬼夫子真传。别看他比你大不了多少,在江湖上可是已有了神医之名。”端王说着又重重地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   付清虽从未出过宫,却也听姜昭文说起过江湖上的奇闻异事。医仙谷掌门鬼夫子的亲传弟子,十七岁成名的少年神医,在江湖上已算是个不小的传奇。付清做梦也没想到传奇中的人物有朝一日竟然会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少年注意到付清灼热的目光,脸上的红晕又加深了几分。   “惠妃的病病根很深,需要长期调理。这段时间昭文和小谢会住在宫内,到时还望太子殿下多多关照。”   就这样,那个名叫姬盛年的少年和那个名叫小谢的小童便在宫里住了下来。   为了走动方便,两人被安顿在离惠妃寝宫不远的一座偏殿里。因为那座偏殿正处在东宫与御书房的必经之路上,所以付清常常能看到那个苍白而清冷的少年坐在殿前的石阶上熬药。手中的蒲扇轻轻煽动着,安静又专注。   有好几次,少年似乎注意到了远方的视线,狼狈地低下头,耳根微红。   神医终究是神医,惠妃的身体随着偏殿前飘散的药香渐渐开始好转。   然而付清却开始狐疑端王此举的意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付清不相信自己这个对权力深恶痛绝的堂哥此次入京真的只是为了救被整个天下视为红颜祸水的惠妃。然而端王那边却看不出丝毫别的企图,平静地令人难以置信。   “父皇,端王答应救下惠妃真的就没有提什么条件?”   惠妃的身体好转后,成光帝也变得容易亲近了许多,付清曾经趁着成光帝心情好问起过这个问题。当时成光帝虽没有正面回答,但他眼中闪过的一丝慌乱却还是让付清心中隐隐地泛起阵阵不安。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能让成光帝如此慌乱的事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除了惠妃好转,端王入京带来的另一个后果便是付湛不再像平常那样黏着付清。   宫里一直没有跟付湛差不多年龄的玩伴,小谢的到来让付湛着实开心了好一阵子。自从那两人搬入宫中,付清便常常能看到两个孩子在东宫殿前开心地玩耍。付湛也常常会拉着付清的手兴奋地告诉付清,今天小谢又送了他什么好玩的玩具,又陪他玩了什么有趣的游戏。   如果不是无意中窥见了那件事,付清甚至天真地以为这样的平静会一直持续下去。   那一天,付清在演武场骑了会马感觉身体稍有不适,于是便提早回了东宫。路过偏殿时无意间看见了付湛和小谢两个孩子,好奇这两个孩子平时都玩些什么,付清悄悄地在树丛后面躲了起来。   两个孩子玩了一阵跳房子,在偏殿门前的一棵大树下坐下,排排坐吃果果。   “跟我玩有不有趣?”小谢一边咬着手中的蜜饯一边问付湛。   付湛使劲地点头,脸上的笑容天真无邪。   “可是我就要走了。”小谢忽然低下了头。   “不走行不行?”付湛抓住小谢的手,目露期盼。   “不行。”小谢掰开付湛的手,语气坚定。   “真的不行?”付湛终于露出了他那招牌式幽怨表情。   “我不能不走,但你可以跟我一起走啊。”小谢忽然抓起了付湛的手,眼中光芒闪动,“宫外有好多好玩的东西,跟我走,我把所有好玩的东西都给你。”   付湛的眼中露出孩子天真而懵懂的憧憬,然而很快他便坚定地甩开了小谢的手:“我不跟你走,我要跟四哥在一起。”   “四哥四哥,就知道四哥。你就甘心一辈子留在你四哥身边当个废物?”小谢忽然犹如露出狐狸尾巴的妖精一般恶毒地笑了起来。那样恶毒的话语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会说出口的。   付湛完全没料到亲切可爱的玩伴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当下一愣,过了好久才想起要为自己申辩。   “不是的,我不是废物,我可以保护四哥!”付湛说到这里坚定地挺起了稚嫩的胸膛。   “就凭你?”小谢邪恶地勾起了嘴角,犹如被恶魔附体,“你信不信,我只用左手就能把你打翻在地。”   付湛摇了摇头。   “那就试试吧。”小谢摆开架势,脸上分明是挑衅的表情。   付湛微愣了片刻,最后一咬牙便冲了上去。   小谢将右手背在身后,松松垮垮地站在那里,脸上挂着自信的微笑。眼看着付湛已冲至跟前,他只是轻巧的一闪,而后抓着付湛的肩膀一扭,便轻松地将付湛打翻在了地上。   付湛没料到自己如此轻松便被打倒,爬起来,握着拳便再度朝小谢扑了上去。这一次小谢却没有闪,只见他顺势用左手一把抓住了付湛的手臂,轻松一带,接着便如丢一个沙包般将付湛丢到了身后的地上。   付湛不信邪,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再度冲了上去。然而,小谢依然只用数招便将他撂倒在地。   ……   如此反复数次,付湛终于力竭,趴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分毫。   眼看着付湛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小谢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得意的神色。他蹲下身,小心地扶起付湛,然后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就凭你这样。如果有一天有个像我这样的人要杀你四哥,你该怎么办?”   摔得遍体鳞伤都不吭一声的孩子,却在听到这句话后,刹那间泪如泉涌。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付湛紧握着双拳,目光无助又凄然,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很容易,成为像我这样的人。”小谢蹲下身,拿出手绢替付湛擦去脸上的泪水,付湛想躲开却被他一把抓住,“记得端王吗?他就是我的师父,只要拜在他门下,你也可以像我一样厉害。”   “端王……师父……”付湛瞪大了眼睛,脸上渐渐现出迷茫的神色。   付清知道现在并不是自己应该出现的时机,独自一人默默回了东宫。   路上遇到往惠妃处送药归来的姬盛年,那家伙还是像往常一样害羞,行完礼只淡淡地扫付清一眼整张脸便红得跟煮熟的虾子有得一拼。付清一直想不明白,这个眼神清冷恍如谪仙的少年为何偏偏每次见到自己都会露出这样的窘态。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付湛离宫   那一日付湛回到东宫后便一直一声不吭,木木地瞪着虚空一个人出神。付清虽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实在想不出以自己的立场到底该说些什么才合适,因此只好佯装不知。   以后的几天,付湛依然每日跑去跟小谢一起玩,每次回来身上总会或多或少带着些许的伤痕,付清问他,他却怎样都不愿开口。   如此持续了数日。某日,付湛忽然在付清挑灯看书的时候一头扎进了付清的怀抱。付湛虽然喜欢黏着付清,但每次付清看书的时候他总会安静地守在一旁,从不捣蛋。他突然的举动让付清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四哥,如果我走了,你会想我吗?”付湛将头埋在付清的胸口,声音隔着衣物传来,闷闷的有些不真实。   “湛儿要去哪里?”   “我要去学武!”付湛在付清怀中拧紧了拳头,似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每一个字都带着力量。   该来的还是来了。付清摇了摇头,一声苦笑。   “父皇不会答应的。”就算再怎么不喜欢,再怎么漠视,堂堂一国之君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跑去江湖学武。当年端王这一身好功夫可是黑衣人坚持不懈日日夜探王府换来的。   “师父说父皇已经答应了他,只要我自己点头就放我出宫。”   付清一瞬间恍然大悟。   端王望着付湛时意味深长的眼神,当日成光帝眼中的慌乱,还有小谢故意的接近……   原来端王的目的就是付湛。   “四哥,别难过,我会回来的。”付湛伸手轻轻展开付清下意识微皱的眉头,咧开嘴甜甜地微笑。   虽然碍于年龄渐长的关系,付清一直希望能够想办法跟付湛保持距离,然而她却一点都不希望是以这样的方式分开。   “什么时候走?”   “师父说明天启程,今天下午他已经跟父皇道过别了。”   “这么快!”付清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在一刹那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抽走,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憋闷。   夏日的风顺着窗缝灌入殿内,殿内的烛火在风中狂乱地舞动起来,付清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茫然地望着殿外那一轮并不圆满的月亮。月光惨白惨白,白得连人的心似乎都染上了丝丝缕缕的寒气。   “四哥。”   付湛低低的呼唤将付清从失神中拉了回来,付清低下头,对着怀里的小家伙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   付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良久才仿佛终于鼓起了勇气。   “今晚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他像幼时那样扯了扯付清的衣襟,似乎害怕被拒绝,眼神仿佛受惊的小鹿般怯怯的。   心中被某种异样的情愫触动,一股酸涩的感觉从指尖一直蔓延的心口,付清慌忙伸手揽住了付湛,就在她将脸贴在付湛耳根的瞬间,眼泪终于悄然滑落。   “好,今晚四哥跟湛儿一起睡。”   那一夜,付湛蜷在付清的怀里睡得很安稳。然而付清却怎么都睡不着,害怕自己的动作会将付湛惊醒,付清只得保持着一个动作一动不动,等到她终于体力不支睡着,殿外的天空已经微微泛白。   迷迷糊糊间梦里不停地出现付湛从小到大的样子,哭泣的,微笑的,撒娇的,最后所有脸在梦中汇成了一张痛苦地拧在一起的哭泣的脸,看嘴型似乎是在喊四哥,却怎样都听不到一丝声音。   付清猛地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后背冷汗涔涔,伸手一摸身侧,床上却早已没有了付湛的身影。   “来人啊!来人啊!”付清从床上一跃而起,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   宫人们疾行着步入内殿。   “湛儿呢?湛儿呢?”   付清涨红了脸,眼中布满了血丝,连声音都因为睡眠不足微微有些嘶哑。第一次看到付清露出如此失态的表情,宫人们面面相觑,迟迟没人敢应声。   过了好久,侍女涟漪才终于战战兢兢地开了口:“端王殿下今天一大早就把五殿下接走了。当时太子殿下睡得正熟,五殿下又不让奴婢叫醒殿下……”   听到这里付清猛地推开挡在前面的宫人,外衣也不披,鞋也不穿便冲出了宫去。   发疯般光着脚在宫内长长的走廊上跑了很久,付清才猛然想起自己甚至都不知道付湛是从哪扇门出的宫。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从头顶重重地压了下来,付清颓然地坐在了地上,任无助的泪水顺着脸颊默默流淌。   面对情绪不稳的太子,宫人们纷纷退避三舍,付清的身旁似乎在无形间立起了一道屏障,将所有生灵远远地挡在外面。所以,当那道烟青色的身影蓦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付清有一刹那的错愕。   “太子殿下,你在做什么?”   本来还等待着这个不怕死的家伙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没想到他想说的竟是这个。   “你自己不会看吗?”付清哭笑不得。   没想到的是,那家伙竟真的就乖乖听话,跪下身来凑近付清仔细地看了起来。   一张脸隔着一道朦胧的水雾渐渐凑近,付清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呼出的气息,陌生的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付清的心跳霎时漏了半拍,刚想闪身,那张脸却已缓缓地退了回去。   正在付清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那家伙却忽然伸出手指沾了沾付清脸上的眼泪,放到嘴里尝了尝。   “哦,原来你在哭啊……”把那根沾了眼泪的手指放到嘴里吮了吮,对面的家伙似乎才终于明白了状况,用恍然大悟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面对着眼前这略显诡异的场景,付清一时间竟忘记了哭泣。   “要不要手帕?”那道烟青色的影子犹豫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方同样染了淡淡烟青色的帕子。   帕子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药香,付清不客气地一把抓过,将眼泪鼻涕全抹在了上面。末了,扬起手帕跟对方做了个给的动作。   然后,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家伙竟然接过沾满了眼泪鼻涕的帕子,折了几折又塞回了自己怀中。   “脏了,手帕已经脏了。”虽然塞都已经塞回去了,付清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对那家伙的第一印象霎时土崩瓦解。他哪里是什么目光清冷恍如谪仙,分明是天然呆才对。   “没关系,没关系。”他摆了摆手,接着俯下身朝付清伸出了右手,“既然哭完了,那就起来吧。”   四目相对,付清这才注意到,原来他的瞳仁竟跟他的衣服一样是淡淡的烟青色,难怪总觉得他的眼神很特别。付清迟疑片刻,抓着他的手站起身来。   等到付清从地上爬起来,他忽然又加了一句:“你挡在这里别人都走不了路了。”   付清朝走廊的两头望了望,果然,出现在走廊两头的宫人发现了她的存在纷纷掉头另辟蹊径。不由微微苦笑。   “对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付清这才意识到这里既不接近偏殿也不接近惠妃寝宫,并不是少年神医姬盛年应当出现的地方。   “我送付大侠和小谢他们出宫。”   “他们从哪扇门走的?”付清这才想起了自己的初衷,抓着姬盛年的手目光灼灼。   姬盛年摇了摇头:“不用去了,他们早出城了。”   “对了,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那你为什么不走?”   “惠妃的病还没好。”说到这里,他忽然小心地瞟了付清一眼,接着整张脸又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你说话就说话,脸红干什么?”付清如今的身份是当朝太子,有个男人动不动就对着自己脸红实在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经历。   “我脸红了吗?”姬盛年摸着自己的双颊,睁大了双眼一脸的难以置信。   真是枉生了这张谪仙般漂亮的脸。回忆起初次听姜昭文说起少年神医时一脸神往的表情,付清油然而生一种相见争如不见的无力感。   走到偏殿附近跟姬盛年分道扬镳,付清却迟迟不愿回冷寂的东宫。于是百无聊赖地往御花园的方向走了过去。   远远地便看到一抹粉色的小小身影一跳一跳地想要够月季花花枝最高处的粉色花朵。那个身影跟付湛差不多年纪,却是个漂亮的小女孩。太阳很大,小女孩光洁的额头汗津津的,几缕碎发已被汗水粘在额角,但小女孩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付清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小女孩的身旁,伸手将最高处的那朵月季摘了下来,径直递给了女孩。   “谢谢!”小女孩兴奋地接过月季,朝付清甜甜一笑。瓜子脸配着杏仁般的大眼睛和一张樱桃小口,再加上笔挺的鼻子,端的是一副美人胚子。   “下面的花也很漂亮,为什么一定要摘最上面的?”   小女孩面前的那丛月季开得如火如荼,每一朵都漂亮的无懈可击。在付清看来下面绿叶丛中的几朵甚至要远胜小女孩执着地想要得到的那朵。   “太子哥哥你不知道,长在最高处的花朵才是最美丽的。”小女孩甜甜地笑着,长睫毛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说不出的灵动可爱。然而她那一瞬的眼神却让付清没来由地想到了自己的母后。   “你认得我?”太子哥哥这个称乎让付清有刹那的怔忡。   “淼儿有幸在惠妃娘娘寝宫远远地见过太子哥哥一面。”小女孩笑得眯起了眼睛,眼中闪动着熠熠的光芒,付清却感到了几分狡黠。   淼儿……   原来眼前这位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青阳陈氏嫡女,三哥付泽的小未婚妻陈淼。   “这朵花就送给太子哥哥了。”就在付清失神的当口,小女孩忽然将那朵月季往付清手中一塞,便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付清正对着小女孩远去的背影发愣,突然有人从她的背后一把抽走了那朵月季,带刺的花枝滑过手指,带起一道血痕。   付清将手指含到嘴里,恼怒地回头,看到的却是皇后的脸。皇后微笑着把玩着手中的月季,用充满了蛊惑意味的语气在付清耳边低声道:“清儿,从你三哥手中把那个漂亮的小丫头抢过来如何?”   付清慌忙连连摇头,心中暗道这么危险的小丫头我可招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黑色包裹   习惯了付湛每时每刻的陪伴,付清没有想到没有了付湛的东宫竟然是这样冷。明明什么东西都没少,可是付清却总是隐隐觉得东宫内好像少了些什么,空落落的令人恐惧。九岁那年初入东宫时感受到的那股令人连呼吸都感觉压抑的沉重压迫感又卷土重来。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的付清索性披衣起身步出东宫。   已是夜半时分,门外月朗星稀,重重宫阙被裹在苍黑色的夜幕中,只剩下朦胧的淡淡影子。付清提着灯沿着长长的步道一路向前,走出很远才猛然惊觉自己所走的方向正是冷宫。   九岁那年,她在那里遭遇了付湛的娘亲。那个本已疯掉的女人却温和地与她攀谈,甚至还装神弄鬼地送了她一卦。上次见面的时候那个女人说她在等人,不知道她是否已等到了她要等的人。忽然很想再到那里看看。   然而,没走出几步,那些关于冷宫的传说便如跗骨之蛆狠狠地缠上了她。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一个个恐怖的画面,黑暗中似乎蛰伏着重重鬼影,随时准备择人而噬。冷风穿越宫殿间不明的缝隙发出阵阵呼呼声,付清在黑暗中打了个寒噤,终于丧失了继续往前走的勇气,转身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目光落在当年找到付湛的假山上,付清终于明白当初付湛为何会躲在假山的石洞中。那个位置的石洞整晚都沐浴在月光之下,洞口遮着藤蔓,大小刚好能容人,犹如一个安全又隐蔽的秘密基地。   付清不由自主地钻入了石洞之中,抱膝坐在洞内,透过藤蔓的缝隙仰望升至半天的月亮,想象着付湛独自一人仓皇地在黑暗的宫中四处寻找自己时的样子。当他最后躲进这个石洞时是否也跟现在的自己一样有种回到母亲怀抱的安然感觉?   进入石洞之后付清才发现里面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的多,她甚至可以轻松地在洞内伸展开手脚。   月光透过藤蔓射入洞内,付清乘着月光打量起洞内的景象来。洞壁跟外面的假山一样凹凸不平,洞底上铺了厚厚一层干枯的树叶。付清的手指百无聊赖地掠过冰冷的石壁,却在经过左手边某个角落的时候一滞。付清定睛仔细看去,发现石壁上的那个角落有个黑洞洞的小洞。付清瑟缩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一条蛇在里面蜷曲游动的景象,慌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出了石洞。   最后实在耐不住好奇心,付清随手折了根树枝远远地探进去捅那个小洞。连捅好几次都是软趴趴的触感,虽然很软却又不像是蛇这种生物,于是又大着胆子爬回了石洞。小心地探头朝里面望了望,付清惊奇地发现里面竟藏着一个小小的黑色包裹。   付清按下心中的激动,小心翼翼地将包裹从石洞里拽了出来。包裹比付清的手掌略大,分量也不重。付清将它打开,借着月光察看里面的东西。里面的东西有块状的,片状的,甚至还有絮状的,月光下看不分明,不过应该是药材之类的东西。   御花园,石洞,不明药材,怎么看似乎都觉得有一场不可告人的阴谋正在酝酿。既然发现了就不能袖手旁观,付清将包裹藏在袖中,匆匆回了东宫,一边往回走一边充满恶意地想象着这些东西的主人在丢失了东西后的表情。   天大亮的时候,付清再次踏临了冷宫,凭着九岁那时清晰的记忆她很快便找到了当年的院落,然而打开门,却发现里面早已人去楼空。一打开门,漫天飞舞的灰尘便扑面而来,付清甚至还猝不及防沾了一脸的蜘蛛网。凭着地上厚厚的灰尘,付清判断这里大概已经多年没有人居住了。如果不是清晰地记得九岁那年发生的一切,付清几乎要以为当年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从冷宫回去的路上路过偏殿,看到偏殿的上空一缕青烟袅袅,付清往偏殿的方向望了望,姬盛年正一如既往地坐在那里安静地熬着药。天气很热,坐在炉火边的他额头已渗出了点点的汗珠。   付湛离开后,付清一直下意识地认为是因为姬盛年的错付湛才会离开。所以总是忍不住三番五次地跑去找他的麻烦。故意踢翻他的药罐,将他切好的药材洒在地上,最过分的一次甚至连续三次将他刚熬好的药泼在地上。有时候甚至连付清自己也会惊讶,一直循规蹈矩的自己内心深处竟然会有如此恶劣的一面。   面对付清的百般刁难,姬盛年却每次总能好脾气地一笑而过。然而,付清总觉得这个来自江湖的家伙一再的退让不是因为忌惮自己的身份,反倒更像是长者在面对一个顽劣的孩子。   仿佛在跟他较劲,又仿佛想试试他的忍耐力到底能够达到何种程度,付清的刁难渐渐开始变本加厉。然而,姬盛年却淡定如初,一派任而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   付清站在角落里冷冷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不愧是曾经让自己错认为谪仙的家伙,就算是坐在石凳上拿着柄破蒲扇煽火,都能兀自散发出一股飘飘如仙的架势,丝毫不染俗世的尘埃。   付清忽然产生了一种要将这美好的画面狠狠撕裂的冲动。冲上前去,掀开药罐的盖子,抓起一把土便洒了进去。   “给你加点料。”做完这一切付清蹲下身,笑意盈盈地望着姬盛年。   姬盛年长长地叹了口气,对付清露出无声的苦笑,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任性的孩子。   “女孩子就是麻烦……”   虽然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付清还是清晰地听到了他刚刚喃喃的低语。刹那间犹如遭遇晴天霹雳,笑容瞬时僵在了脸上。   “你在说什么?”好半天,付清才终于回过神来。   “我刚刚说什么了吗?”姬盛年已经换了个药罐,打开一包药加水重新煎上。听到付清的声音脸上一派茫然。   “你刚刚说……女孩子就是麻烦……”付清好不容易才将这几个字从嘴里吐出,声音却是又干又涩。   “啊……我说出来了啊……”姬盛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目光扫过依然蹲在地上的付清,刚刚还好好的脸霎时又红得跟血似的。   “你怎么知道的?”付清咽了咽口水,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处在自己现在的位置,被人知道女孩的身份就犹如被人一把抓住了命脉,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过恐怖。   “男子跟女子呼吸吐纳自然是不同的。”姬盛年往炉内加了根柴,拿拨火棍拨弄着里面的柴火,头也不抬。仿佛现在两人在谈论的事情不过是午饭吃了什么这么简单。   “这么说……你从第一眼看到我就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   “对。”某人依旧漫不经心地点头。   付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头顶,不由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你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别人?”付清的手指缓缓探向藏在腰带里的软剑。   姬盛年没有丝毫犹豫,从容地摇了摇头。天然呆果然是天然呆。真不知道这样的家伙在人心险恶的江湖上是怎么混的。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付清绕到姬盛年身后,笑容满面地拍着他的肩膀。   “想什么?”   右手手指迅速地按下触发软剑的机关,一道银光闪过,付清手中的软剑已架在了姬盛年的脖子上。   “我在想,该怎么杀你灭口。”   姬盛年正专心致志地照看炉火,突然发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拨开,不料手指却触到了冰凉的剑锋,他盯着软剑看了很久才似乎终于稍微明白了些状况。   “就算杀了我,也改变不了太子殿下你是个女孩这个事实。”平静地说完这句话,他的视线又落在了面前的炉火上。   “喂,有没有搞错,别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拿刀架在别人脖子上威胁却遭遇如此的冷遇,付清现在真不知道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   “你不会杀我。”姬盛年抬头望了付清一眼,语气笃定。   “其实,太子殿下你是男是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说到这里,他突然微微一皱眉,若有所思道,“嗯,如果太子殿下不找我麻烦那就更好了……”   这反应,完全不像是一个被人拿剑架在脖子上的人该有的态度。   姬盛年的脖子白皙如玉,精致得仿佛上好的瓷器。付清的脑海中开始缓缓地浮现出软剑划破他的咽喉,殷红的鲜血顺着脖子潺潺流下的情景。不知道那种时候眼前的这个家伙脸上是否依然会保持如此镇定自若的神情。   似感受到了付清身上一闪而过的杀气,姬盛年清冷的眸子忽的微微一眯,身体如幻影般一闪。付清只是感觉一阵清冷的风轻轻扫过身侧,反应过来时手中的软剑不知怎的却已到了姬盛年的手中。   姬盛年手握软剑,潇洒地舞了几个剑花,连道好剑。   付清目不转睛地盯着软剑,连呼吸都变得沉滞。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家伙竟然会是个武林高手。想想也对,以他的脾气行走江湖,如果没有绝世的武功防身,估计现在连骨头都快烂成灰了吧。   “功夫不行随便拔剑是件很危险的事情。”舞了一阵,姬盛年终于收剑站定,“会伤到你自己的。”   那表情,那神态,怎么看都像是在告诫顽皮的小孩子不要随便乱动剪刀的父亲。   “剑不错,我收下了。”   付清正在考虑接下来的事要怎么收场,姬盛年忽然如此突兀地来了一句。   付清当下愕然。这家伙思维的跳跃实在是超乎常人的想象,自己有说过要把软剑送给他吗?那软剑可是先帝的遗物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保密协议   姬盛年将珍贵的先帝遗物收入囊中,转身又跑去照看炉火了。火上的药已经煮开,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姬盛年掀开盖拿筷子搅匀里面的药材,似被药罐里冲起的热气熏到,他眉头微微一皱,伸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如果没有看到刚刚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一定会以为眼前的这个表情专注目光清冷的家伙至始至终都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医者。   付清将眼前的一幕尽收眼底,心中波澜涌动。   左看右看,这家伙都不像是别有所图的样子,如果他真想对自己不利,无论是直接割下自己的脑袋还是戳穿自己的身份都如探囊取物般简单。而且更重要的是,对于他来说,除掉当今太子根本就带不来半点好处。如果不是被逼急了,按这家伙的脾气估计会一直在宫里扮猪吃虎下去。   想到这里,付清霎时后悔得无以复加,好像是因为自己一直摸着人家老虎狰狞的獠牙说小猫小猫你好可爱,才会逼得对方忍无可忍间一把扯掉了披在身上的温和猪皮。   现在再后悔也无济于事,马蜂窝已经捅开,重要的是该如何善后……   杀人灭口——这个倒是一了百了,只是,宫里的那些大内高手未必是他的对手……   高价收买——在姜昭文的口里,少年神医视金钱如粪土,常常有不收诊金反而资助患者的义举,怎么看都不像会是缺钱的样子。而且,治好了惠妃的病,高官厚禄对他来说还不是如探囊取物一般……   “你要怎样才肯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不过是抱着必死觉悟做的最后一搏,付清根本就没有对这个问句怀有任何的期待,谁知,那个一直专注地盯着药罐的家伙闻言却眼前一亮,眼中刹那间闪过恶狼见到猎物时才会有的贪婪目光。   无论是不惹凡尘的谪仙还是傻傻的天然呆似乎都不应有这样的表情……付清见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缓缓地攀上了脊背。   “你的意思是不是,现在无论我提什么条件你都会答应?”烟青色的眸子盯住付清,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再度涨得通红,抓着蒲扇的手指竟微微有些颤抖。   付清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太好了!”姬盛年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了付清的肩膀。   他整整比付清高出一个头,付清抬头刚好能够看到他那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的耳根。似乎是受到了传染,付清忽然感觉一股热气从脸部一直蔓延到全身,转瞬间脸上已是一片火辣辣的烫。   “太子殿下,我有一句话自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一直很想跟你说。”姬盛年的十指如鹰爪般死死地扣着付清的肩膀,付清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指尖传来的阵阵战栗。   “做我……做我……”姬盛年狠狠地咽了咽口水,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   付清本能地感觉到了恐惧,想要挣扎然而身体却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动弹不得。肩膀上十指的力量似乎又加重了几分,付清有种行将窒息的痛苦感觉,脸犹如在燃烧,脑海中麻麻地乱成一团。   “做我徒弟好不好?”然而,就在付清的忍耐力即将到达极限的时刻,姬盛年终于喊出了那句深埋在心底多日的话。   这句话喊得极大声,近在他眼前的付清被震得一懵,连偏殿前的大树也飘飘荡荡地落下了几片树叶来。最后一个“好”字消失在空气中,世界一瞬间安静地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天空湛蓝如洗,只有几片白云缓缓浮动,付清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光下那双闪着期待光芒的烟青色眸子,脑中却是一片空明的空白。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一切。   “不行吗?”见付清久未反应,姬盛年渐渐松开了手,眼中热切的光芒缓缓退去,化作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失落。   处于空白状态的付清这才恢复了意识:“你的意思是不是,只要我答应做你徒弟你就替我保守秘密?”   “对!对!”仿佛受到了提点,姬盛年眼中的失落刹那间被兴奋所替代,“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告诉全天下,当今太子是个女孩!”   他说得这样大声,以至于付清身体一紧,她警惕地环顾四周,还好,四下无人,慌忙道:“我答应。”   “从今天起,你就是医仙谷第十三代亲传弟子。”似乎怕付清反悔,姬盛年一得到付清的答复便立刻以不弱于刚刚那个问句的声音大声宣布。   姬盛年这句话一说出口,付清便立时怔住。虽然已经有些习惯眼前之人匪夷所思的思维方式,但这句话的匪夷所思程度却远超了付清的想象。姬盛年曾经说过医仙谷选徒极严,虽然徒众甚广,但每一代的亲传弟子都只有一人。也就是说基本上被医仙谷的人收为亲传弟子就等于已经成了医仙谷的下一代或下下一代掌门。   医仙谷的下一代掌门要收当今太子也就是未来的天子为亲传弟子?如果医仙谷是一个野心勃勃以一统江湖为己任的门派倒还好理解,可问题是医仙谷明明是一个淡泊室外以悬壶济世为宗旨的门派。   “为什么?”付清实在不解,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什么为什么?”姬盛年茫然地瞪大了眼睛,看表情明显是不明白付清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收我为徒?”付清哭笑不得地补了一句。   姬盛年闻言忧郁地皱起了眉头,似乎连自己也被这个问题难到了,良久才吞吞吐吐地吐出了两个字——“感觉”。   于是,大胤的当朝太子便这样凭着“感觉”莫名其妙地成了医仙谷第十三代亲传弟子。   说也奇怪,付清发现自从姬盛年成功地收自己为徒之后再见到自己便再也没有脸红过。难道说他之前一见自己就脸红就是因为“感觉”?不过,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多一个医术跟武功同样盖世的师父对自己来说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至于这个师父到底是敌是友,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很快,付清便安之若素。   那晚在御花园假山石洞里捡到的黑色包裹被付清丢在东宫的一个柜子里,很快便被忘到了九霄云外。直到付清学完基础的医理,在姬盛年的逼迫下开始学习辨认药材才渐渐记起。好奇包裹里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付清带着包裹前往偏殿请教了自己的师父。   姬盛年对徒儿的好学很是满意,当下便接过包裹打开仔细辨认了起来。然而,没过多久,他整张脸便阴沉了下来。   “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找来的?”姬盛年望着付清,目光中前所未有的凝重。   想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付清便将自己如何找到的包裹一五一十地细细道来。   听完付清的讲述,姬盛年长长地叹了口气:“所以说,我不喜欢皇宫,鬼才想当什么破皇帝……”   又没人叫你当皇帝。想起自己未来将要从事一生的职业,再看姬盛年一脸怅惘的样子,付清不满地白了他一眼。   “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目光落回到那堆东西上,付清好奇心的好奇心瞬间膨胀。   “害人的东西。”姬盛年眼神直直地盯着包裹里的东西出神,心不在焉地回了句。   “毒药?”付清心中一凌。   姬盛年摇了摇头:“这些东西毒不死人,却能不留痕迹地伤人肺腑让人重病。”   抓起黑色包裹里的东西捏在手心,他的脸上渐渐露出一抹苦笑:“我还在奇怪,我的药用了这么久怎么会总也不见好……”   他的这句话一出口,付清立刻本能地想到了自己的母后。然而很快,她便推翻了自己的猜测。下药的人很可能是母后,但藏包裹的人却绝不可能是她。像母后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做出将致命的证据藏在御花园石洞这种容易让人发现的地方这样草率的事情?天衣无缝才是她的行事风格。   “这些东西到底是谁藏在那里的?”想到这里,付清忍不住低声喃喃道。牵涉到母后,不管对方是敌是友,付清都觉得有必要把藏在包裹后面的那个人给揪出来。按照现在的情况,付清更倾向于对方是捉住了母后的把柄。   “是啊!到底是谁藏在那里的呢?”姬盛年低声附和,“不可以让他继续这样害人。可是,要怎么办才好?”   “想知道是谁藏下的包裹,其实也很容易。就看师父你敢不敢。”付清低着头,专注地拨弄着包裹里的东西。这样的情况自己出面并不合适,最好就是找个没背景的小人物。自己的这个神医师父在宫里一般人眼里不过是个平凡的医者,再合适不过。   姬盛年完全没料到付清心中七弯八拐的想法,听到这句话连忙追问该怎么做。   “很简单,想个办法让大家知道包裹在师父你的手里。如果对方有所忌惮,自然会来找你。”付清将包裹完完整整地包好,塞到姬盛年手里。   “这样啊。”姬盛年接住包裹,沉思片刻,点点头,“不愧是我选中的徒儿,真聪明。”   其实当时付清很想跟他说不是因为我聪明,而是你自己笨而已。不过考虑到神医师父的自尊心,终于作罢。   时近傍晚,夕阳朦胧的光透过窗棂照在姬盛年的脸上,映得他那张如玉般的脸充满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洁光芒。付清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不知对方深浅的情况下贸然引蛇出洞其实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因为你不知道躲在黑暗中的到底是一只兔子还是一头猛虎。   不过,反正出马的是神医师父,与自己无关。既然这个只比自己大四岁的家伙喜欢以师父自居,那就让他去承担所有可能的危险吧。   付清冷眼望了一眼正四处找地方藏包裹的姬盛年,发现自己的这个神医师父依然是一副天塌下来也砸不死我的淡淡表情,对自己可能面对的危险浑然未觉。   大概,这就是传说中武林高手的气度吧。嗯,也有可能仅仅只是天然呆的气度……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引蛇出洞   住在偏殿的少年大夫在御花园捡到一个黑色包裹的消息很快便在整个后宫传开。   付清问好奇地问自己的师父他是怎么做到的。只见姬盛年微微一笑,说道:“很简单,我只不过是拿着包裹光明正大地在宫里走了一圈。回来的路上顺便跟几个宫女稍微聊了聊。”   看来,散播消息的关键人物便是这几个宫女了。   万事俱备,接下来要做的便只有等待。姬盛年的伪装工作做得很好,除了付清,这宫中所有人都以为他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从一个脸色苍白整天只知道埋首药堆的少年手中夺回一个包裹,怎么看都不过是手掌翻覆间那般简单,不愁敌人不上钩。   以后的几天里,付清一有空便往偏殿跑。某天,刚刚从上书房归来的付清正兴冲冲地往偏殿的方向赶去想要打听下有没有什么新的情况,没想到却在半路遇上了姬盛年。远远看到那抹烟青色的时候付清本来还不相信,走近看时不由得又气又恼,来人不偏不倚正是自己那哥不争气的师父。   引蛇出洞引到一半,引蛇的人却跑了,这算怎么回事?   “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万一那个人这时候出现怎么办?”   姬盛年淡淡扫一眼付清,不紧不慢道:“我去给惠妃送药了。至于你说的那个人,已经被我抓到了。”   付清的心脏接受了一次由地狱到天堂的大逆转,脸上的表情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转换。   姬盛年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徒儿心中的波澜涌动,自顾自道:“那孩子是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来的,往我屋里吹了迷香把我熏醒了。那孩子功夫不错,竟然能接我十招。”   “那孩子?”忽略掉被迷香熏醒这个细节,那孩子这个称乎更令人叫绝。话说某人自己今年也才十七而已。   姬盛年嗯了一声,点点头:“来找包裹的是个男孩,长得跟你很像,就是比你高点。刚刚看到他的脸的时候我被吓了一跳。要不是气息不对,我几乎要以为是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然而,很可惜,两人回到偏殿的时候却已不见了那个男孩的踪影。不单单那男孩不见了,连装着药材的黑色包裹也一起不见了。   “师父,你说的人呢?”付清本来还想见识一下跟自己长得很像的男孩是什么样,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状况。   “我分明捆得很结实的。”姬盛年朝付清露出尴尬的苦笑,往火炉旁那堆在一起的绳子走去。   付清蹲下身去仔细打量地上的绳子。绳子已经断成了几截,断口上清晰地留着烧焦的痕迹。那孩子大约是用药炉下未灭的炭火烧断了绳子。自己的这个不争气的神医师父明显缺乏禁锢人应有的常识。   “徒儿放心,包裹里的东西我已经换掉了,他拿回去也没用。”见付清一脸沮丧,姬盛年慌忙拍着她的肩膀安慰。   付清闻言更加沮丧,这不是东西的问题。这下子对方已经有了警惕想要抓到他估计比登天还难。算了,如果这件事真的与母后有关,她自己应该也能处理得很好。自己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之后的几天里,付清一直关注着皇后跟惠妃殿中的动向。   果然,没过多久便传来了惠妃殿中掌管汤沐的侍女忽然神秘失踪的消息。几天后她的尸体被人在荷花池边发现,据说尸体已高度腐烂,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蝇蛆,为她收尸的小太监恶心得连续几日粒米未进。后来有人在她的床上发现了一纸遗书,说是不堪管事嬷嬷的百般刁难才愤而自尽。至于真相,大概只有天知道。   付清曾经远远地见过她一面,依稀记得是个身量娇小的小女孩,长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低眉顺目,我见犹怜。   这件事发生之后,惠妃的病果然大有起色,甚至偶尔能够到御花园中略略走动。   随着惠妃的身体渐渐开始好转,成光帝也开始慢慢收回下放给皇后的权力。只是,皇后的势力却早已经趁着那段权力的真空如发芽的种子般在朝中深深地扎下了根。   再之后,便一路无事。   付清陆陆续续给付湛写过几封信,奈何每一封都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大约,端王他们又离开了王府。   一想到付湛,再见到姬盛年付清便会或多或少带着些火气。就算有师徒名分在哪里,还是忍不住会时不时地找找姬盛年的麻烦。恰好姬盛年的忍耐力又远超常人,两人于是便以这种师不师徒不徒的诡异方式相处了下去。   只是,问题一旦扯到医术跟武功上,姬盛年便会立刻换上另一张面孔。   付清曾以西楚霸王的“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为由拒绝学习姬盛年教的武功,结果,当天晚上便被姬盛年丢在了东宫的房梁上。东宫房梁的高度可想而知,自己下不来,又不能向宫人求救,稍有不慎掉下去不摔死也会摔掉半条命。虽然知道姬盛年必定守在东宫的某处,但付清就是不愿向他低头。整整一夜,付清死死地抱着房梁动也不敢动,为了保持清醒甚至不得不死命地掐自己,以至于被姬盛年从梁上救下来的时候付清双腿发软,趴在床上再也动弹不得,不得不装病在床上躺了一天。   “如果好好跟我学功夫,哪会有这种事?”借着治病的借口来到付清床前,姬盛年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甩下了这样一句话。   神医师父的可怕程度可见一斑。   从那天开始,付清再也不敢怠慢,倒不是怕了姬盛年,而是怀了总有一天也要让他尝尝抱横梁的滋味这样邪恶的念头。初步的设想的是先下药让他暂时丧失功力,然后再在成光帝上朝的时候直接把他丢到金銮殿的横梁上。奈何神医师父医术与武术双绝,拿迷香熏他只会让他更清醒,而偷袭他也只会被他一把抓起再丢到房梁上……   想要达到这个目的付清不得不费上十二分的精神努力向他学习。然而,学得越多付清却越感觉到自己跟神医师父间存在的差距。有时候她也会好奇,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到底是如何达到现在这样匪夷所思的高度的。   “师父,你为什么会这么厉害?”某天,偷袭失败再度被姬盛年轻松地甩到地上之后,付清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你们太弱了吧。”姬盛年皱着眉头沉思良久后如是回答。   这样的答案显然无法令付清满意,于是她便旁敲侧击地想从他的成长经历中了解到些许的真相。然后,姬盛年的成长经历狠狠地给了付清一击。她终于悲哀地发现知道,就算自己穷其一生估计也无法望眼前这家伙的项背。   因为两人根本就不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这家伙的经历跟他有时候的思维方式一样匪夷所思。三岁习武,五岁学医,七岁被一个人丢到医仙谷遍布毒蛇与荆棘的谷地深处,十岁遍读谷内所有经典,十三岁打遍医仙谷无敌手,十五岁跟师父鬼夫子斗医竟然小胜……   再看看自己,十三岁才开始所有内容的学习,医不成武不就。而且身为太子,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来打扰。   “师父,我觉得你收我为徒绝对是个天大的失误。”听完姬盛年的叙述,付清无力地垂下了头。   “怎么会?我的感觉不会有错,你总有一天能够打败我。”姬盛年习惯性地拍着付清的肩膀,“给我好好学,将来光大医仙谷的门楣就靠你了。”   打败他,还光大医仙谷的门楣……   付清当时就呆掉了。   眼前这个家伙难道真的想把当朝太子赚上医仙谷去当掌门?还有,这家伙明明只比自己大四岁而已,让自己去光大医仙谷的门楣,那他这个当师父的干嘛去?   于是,付清越看自己的这个神医师父越觉得匪夷所思。   不过,跟这个匪夷所思的神医师父斗,倒也其乐无穷。   而且,这个神医师父常常会拿出些神奇的东西来。   比如说,能让人长高的药。   某天,付清正在神医师父的监视下刻苦攻读医术,神医师父忽然莫名其妙地让她站起来看看,付清站起来后,某人只看了一眼便叹息着摇了摇头。接着,铺纸研墨唰唰地写下了一个药方。   “按照这个方子抓药,记得每天喝。”   当时神医师父的目光很沉痛,以至于付清错误地以为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结果一番缠问之下才得知,那竟是能让人长高的药。得知神医师父露出如此沉痛的目光竟是因为自己的身高,付清着实郁闷了很久。   “暂时你还要先当你的太子,如果长得太矮的话不好看,而且容易被怀疑。嗯,对,身为医仙谷的掌门也不能太矮。”这是当时他给出的解释。   想想神医师父说的也有道理,付清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依然还是乖乖吃起了神医师父给的药。   不过神医师父不愧是神医师父,喝了几个月药付清还真长高了一大截。以至于,当付清再看镜中的自己,竟有些错愕。   可能因为长高了的关系,整个人看起来成熟了不少,虽然跟一般男孩相比依然太过清秀了几分,但加上母后多年刻意训练练就的那一种不怒自威,令人睹之慑然的目光,终于开始隐隐有了几分少年王者的气象。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角抵大比   冬去春来,很快便迎来了成光六年。   去年开春的时候惠妃的病终于彻底好了,姬盛年再也没了在偏殿继续住下去的理由,于是便挂了个五品太医的头衔搬到了太医院,成了按时领取俸禄的大胤官员。   政局平稳,风调雨顺,付清的日子在太傅满嘴的治国方略与神医师父厚厚的医书中平静地一天天过去了。唯一的乐趣不过是听姜昭文讲讲外面江湖上的奇闻异事。   然而自从新年过后,姜昭文却似乎有了什么心事。无论做什么都恹恹的,有几次甚至讲话讲到一半便忽然没了声音,木然地盯着空气中虚空的某点发呆。   在付清的再三追问下,姜昭文终于幽幽地道出了实情。   “太子殿下可知道一年一度的角抵大比?”说到角抵大比四个字,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角抵大比的来历付清当然是知道的。   传说□□打下天下后,有次遇上武将叛乱,幸亏驻扎在京郊的禁军及时进京勤王才化险为夷,以将军身份夺得天下的□□不改武人的习性,当下便兴奋地邀禁军统领角抵为戏以示庆祝,奈何两人势均力敌良久都分不出高下,于是便约定来年再战。第二年当日,两人果然如约出现在了约定地,相视大笑。于是之后每年的那个时候,角抵大比便成了皇室贵族跟拱卫京畿的禁军联络感情的方式。   一年一度的角抵大比,大胤所有年满十五的皇室贵族子弟都必须参加。对那些武官子弟倒还好,但对那些只知舞文弄墨的文官子弟来说却是最大的噩梦。   每到这个时候,大胤的文官子弟便如约好了一般一批批在病魔的袭击下倒下了。不过也是,比起在比试场上被打得狼狈逃窜,倒不如直接装病能够稍稍保全面子。因此,那些位高权重的父亲们纷纷默契地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能够一直装病下去倒还好,问题是□□曾定下铁律,但凡贵族子弟无论何种原因如果连续三年不参加角抵大比,便会被褫夺获得的荫封。对于十八岁的姜昭文来说,今年已是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参加角抵大比后的第三年,避无可避,难怪情绪如此低落。   “说起来,今年太子殿下也到了年龄了吧。”姜昭文上上下下打量着付清,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有殿下参加,今年的角抵大比装病的人想必会比往年少上许多吧。”   付清本来还想问问姜昭文第一次参加角抵大比是什么样的感觉,但看姜昭文一脸颓唐的表情,明白那对他来说绝不可能是什么美好的记忆。鉴于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实在不是什么厚道的行为,于是只得悻悻作罢。   当日去皇后寝宫问安的时候付清兴奋地跟皇后说起了角抵大比的事。跟神医师父学了这么久的武功,除了再被丢到东宫房梁上能顺利爬下来之外,终于又有了新的用武之地。她激动万分,无限憧憬地期待着角抵大比那日太子殿下横扫四方大显神威的样子。   然而,还没来得及兴奋多久,皇后便不客气地当头浇下一盆冷水。   “清儿,问题是,角抵时双方要脱去上衣袒露上身。如果对手脱了而你不脱,会被视为对对手的最大侮辱。”皇后望着付清的胸口,嘴角噙着盈盈的浅笑。   角抵大比在付清脑海中的形象一直停留在武林大会的状态,没想到竟然还有如此一层。也对,既然说是联络感情,坦诚相见当然是最容易拉近距离的。说起来,□□还真是个爽朗的人呢。怎么想都无法把他跟太庙画像上那个目光呆滞的老头联系到一起。   付清尴尬地低头望了望自己的胸部,男孩与女孩终究还是有区别的,最近自己不得不借助裹胸布才能勉强保持胸部的平坦。至于这个角抵大比,看来是没戏了。   “装病啊……应该装什么病才好呢……”   皇后微笑着望着一脸郁郁的付清,幸灾乐祸地提醒道:“十五岁第一次角抵大比被视为我大胤皇室贵族男儿的成人礼,就算病得走不了路,爬也得爬去。”   “母后,怎么办……”虽然已经料到皇后肯定早有打算,付清还是下意识地做了个双手捂胸的动作。   皇后见状终于笑出声来,朝着空中轻轻一击掌:“丁未,出来吧。也是时候把你介绍给太子了。”   眼前掠过一道凉风,锦绣的帷幄被风吹得微微飘起,恢复平静时,付清的眼前已多了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年。   “属下参见太子殿下!”少年低下头,干净利落地在付清跟前跪下。   皇后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   “清儿,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替身影卫。”皇后将黑衣少年拉到付清面前,与付清面对面站定。   少年的脸凑到付清跟前的时候付清下意识地愣了片刻,恍然间产生了一种自己此刻正站在一面镜子跟前的错觉。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无论是眉眼嘴唇还是鼻子脸型都跟自己在镜中看到的那个自己一模一样。以至于付清有些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不是错觉,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少年的脸。   少年的眼中闪过刹那的讶异,下意识地避了避,最后终于还是选择了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任由付清的手指在他的脸上不安分地东摸一下西掐一把。   “我本来还在担心身高的问题,没想到这两年你长高了这么多。真是天助我也。”打量着相对而立宛如双生子的两人,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听到皇后的声音,付清这才猛然间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慌忙收回了自己乱动的手。   不知道是被掐的还是因为害羞,少年的脸整张脸已红得跟新年里闪亮的大红灯笼有得一拼。   “以后丁未就跟在你身边,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去做。不过记住,小心千万别让人知道他的存在。”皇后拉着付清的手殷殷嘱咐。   付清的目光一直落在立在一旁的少年身上,闻言只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少年安静地站着,犹如一尊木头雕成的雕像,面无表情。   仔细打量了少年良久,付清终于感觉到了少年与自己的不同。如果说自己眼中的冷是迫于母后的训练装出来的,那么眼前这个少年眼中的寒意却是真正发自心底,仿佛这世间所有的一切在他的眼中不过卑微的芥草,随时都可以狠狠地踩在脚下。   “清儿,这次的角抵大比就让丁未代你去,还有十几天的时间,让丁未熟悉一下你的日常习惯,免得到时露出破绽。”   付清点头答应,当日丁未便跟着她一起到了东宫。他是趁着夜色悄悄溜进东宫的,只在付清跟前一闪便悄无声息地隐到了黑暗之中。   付清本来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一卷姬盛年指定了半月内必须看完的医书,见到丁未进来,下意识地抬头东张西望了一阵试图确定他所在的位置。然而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喂,丁未,你藏在哪里?”这个时候东宫的侍从已按照付清的习惯尽数退了出去,付清满可以大声在东宫内说话。   话音刚落,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敲击声,似有人用手指轻击木头。   付清抬头,却见丁未正安之若素地坐在东宫的房梁上,不由微微一笑。   “你一直就藏在那里?”   房梁上的人安静地点了点头。   “那你睡觉怎么办?”   丁未轻轻地拍了拍东宫的房梁。   付清想起了自己那段夜夜与东宫房梁为伴的日子,不由油然而生一种同病相怜之感。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除梁上君子之外跟房梁最有缘的人,没想到还有比自己更惨的人。   既然同病相怜,就有必要好好联络一下感情。付清施展轻功,提气一跃,纵身跃上房梁,抱着膝盖驾轻就熟地在丁未的对面坐下。   丁未似乎没料到付清会功夫,微微一愕。   付清本就抱了故意显摆一下给新人一个高深莫测的感觉这样不厚道的想法,看到丁未的反应,立刻微笑着眯起了眼睛。其实她所有功夫里比较好的也就只有轻功,而且还是夜夜抱房梁抱出来的。   显摆完毕,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笼络。   “在房梁上面睡觉背会不舒服。”跟房梁培养出默契之后付清曾在上面睡过几次,上面又硬又冷,跟自己柔软舒适的大床有天壤之别。   付清指了指东宫角落里属于付湛的那张床:“那是我五弟湛儿的床,反正他不在你就睡那里好了。我不喜欢有人打扰,平时宫人们没有我的允许不敢轻易进殿。所以,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丁未望着那张依皇子制打造的大床,眼中现出为难的神色。   “我可难以忍受每天夜里有人在我头顶的房梁上睡觉。”隐约猜到了丁未的心思,付清微微一笑,“这就当是你跟着我后我给你的第一道命令。”   “属下谢殿下!”话虽这么说,丁未的眼中却没有半分欣喜之色,无波无澜。   跟丁未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付清发现自己的这个影卫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特别令人难以接受,那就是——不会笑。   不会大笑,微笑总会吧,不会微笑,苦笑总会吧,不会苦笑,假笑总会吧……   奈何丁未好像真的无论哪个都不会。   被一个不会笑的家伙整天影子似的跟着,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经历,特别是在那人还长着一张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的情况下。于是,付清便开始变着法地想办法逗丁未笑。   比如说仰着头对着房梁上的某人说笑话。然而,付清搜索枯肠将姜昭文讲给她听的所有好笑的笑话一个一个娓娓道来,奈何丁未就是不买账,怎样逗都没有反应。   付清不信邪,某日刚刚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便迫不及待说给丁未听。然而笑话说完连她自己都笑得前仰后合,坐在房梁上的丁未却依旧面无表情。付清终于无力地趴在了案上。   原来逗一个人笑竟然是一件如此辛苦的事情,她终于开始有些理解当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时的心情了。   “你为什么不笑?”付清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我为什么要笑?”丁未一脸茫然。   “你就当是为我笑,我以主人的身份命令你笑。”深受打击的付清抓起案上的一枝毛笔作势便要朝丁未丢去。   “属下遵命!”眼看付清真的生气了,丁未慌忙努力地调整面部肌肉,终于痛苦地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付清抬头望着梁上面部严重扭曲的少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嗯,有进步,至少终于学会苦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角抵:古代一种较力游戏,类似今天的摔跤。《旧唐书·敬宗本纪》引《续文献通考·百戏散乐》云:“角力戏,壮力裸袒相搏而角胜负。每群戏毕,左右军擂大鼓而引之。”    ☆、第十三章 初试易容   角抵大比的日子日渐临近,付清却开始有了烦恼。   脱衣服的事情可以交给丁未去办,但她实在是不想错过如此的盛事。然而,如果自己勉强跟去,让人不小心看到两个太子同时出现的情景,那麻烦就大了。   “师父,有没有办法能够站在熟人面前却让熟人认不出你?”无奈之下,付清只好去求助自己神通广大的神医师父。   皇后交代过不能让人发现丁未的存在,以姬盛年的功力付清如果将丁未带在身边想不被发现都难,所以每次去见姬盛年,付清总会想办法把丁未支开。   “你想学易容术?”姬盛年这次的反应倒是挺快。   付清本来只是想找个办法应对眼前的窘境,没想到竟然引出了这么有价值的东西,慌忙点头如捣蒜。   “易容术其实很简单。”   听到这句话,付清忽然一阵失落,神医师父口中的简单常常跟普通人理解意义上的简单有很大的差距。这是她在好几次被姬盛年用简单二字骗去学难到要死的东西后得出的血泪教训。然而每次抗议,姬盛年却总是呆呆地望着付清,露出一副一脸无辜的表情。让人哭笑不得。   “关键在人皮面具和药水。”   姬盛年根本没想到自己的徒儿已经在心里泛起了嘀咕,热心地翻箱倒柜里翻找着什么。翻了一阵,终于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了一卷跟人体肤色很近的东西还有一个小瓷瓶。他将那卷东西展开,付清这才看清那竟是一张张人脸状的面具。   只是,那上面一个个小洞洞是怎么回事?难道说神医师父有易容成麻子的特殊癖好?   “好久没拿出去晒太阳了,果然被虫蛀了吗……”将面具一张张在桌上铺开仔细地检视一遍,姬盛年忽然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虽然一直对自己的这个神医师父很无语,但这次的状况还是令付清一愕,那些面具怎么看都不可能是随随便便能够弄到的东西,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师父却竟然随随便便就让它们被虫给蛀了……   “额,竟然只剩下这一张还能用……”检视了一番之后姬盛年从一堆长满了蛀洞的面具里捡出了一张尚显完好的面具。   的确还算完好,只有右眼眼角下有个小小的蛀洞。   姬盛年倒了碗水,从瓷瓶里拿出一颗药丸,化开,然后将整张面具浸入到了碗里。   “接下来只要把面具从药水里拿出来贴到脸上就好了。”姬盛年一边做着这一切,一边跟付清解释。   难得难得,这次还真是出乎意料的简单。   面具落入水中很快变得如水般光滑柔软,姬盛年眼看差不多了,捞起人皮面具便往付清脸上贴。付清猝不及防,只觉得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到了自己脸上,随着那种冰冷感的退去,脸上的感觉迅速恢复如常。   姬盛年捧着付清的脸犹如艺术家打量自己刚完成的作品般仔细地审视着,两人的鼻尖近得几乎要贴在一起,呼出的气息喷在对方的脸上。   虽然已在宫中住了两年,虽然一早就知道付清女子的身份,但付清郁闷地发现自己的这个不争气的师父到现在依然严重缺乏男女有别的意识。比方现在这个动作,如果有人此刻进来,一定会误以为自己坏了人家好事红着脸慌忙退出门去。付清却知道自己的这个师父其实压根一点邪念都没有。   “嗯,还能用。”果然,端详良久,姬盛年松开手,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来想找镜子,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只好把那碗浸面具的药水推到了付清的跟前。   付清借着碗里的倒影打量起自己易容后的脸,初看这张脸很平凡,属于丢在人堆里便不会有人注意的那一类,只是经由右脸眼角边那颗将坠未坠的泪痣的点化莫名地有了几分特殊的神采。付清伸手摸了摸,这才想起那泪痣竟是被虫子蛀坏的蛀洞,没想到却化腐朽为神奇,不由一阵莞尔。   付清正对着水面眨眼咧嘴玩得不亦乐乎,姬盛年却伸手一把揭下了她脸上的面具。   见付清脸色一沉,姬盛年慌忙将面具和装药的瓷瓶往付清手里一塞:“想玩的话拿去好了。我过段时间再教你面具和药的制作方法。”   “易容术还有一个关键。”姬盛年又翻箱倒柜了一阵,从某个箱子里拿出一片小小的竹片状的东西在付清眼前晃了晃,“易容术再好,如果不改变声音,还是一眼就能让人识破。这个叫鸣片,放在嘴里能改变声音。”   付清兴奋地一扑,从姬盛年手中将竹片抢过来试了试,果然传入自己耳中的已不再是那个自己熟悉的中性声音,而成了一个细细柔柔的女声。   “好巧啊,最后剩下的面具和鸣片竟然都是女子的。”姬盛年打量着付清感叹了一句。   付清微微一笑。女装也好,省的到时候自己穿了男装去参加角抵大比不小心给人拉到场上去,那就糗大了。   在付清的热切期待中,角抵大比的日子很快到来。   “角抵大比时我会派一名宫女跟你一起去,那名宫女长相很普通,眼角有一颗泪痣。到时她会来找你。”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临行前天晚上付清只得这样对丁未嘱咐。   第二天天一亮,付清便在东宫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换上自己事先准备到的女装。这是一套普通的宫女服,形制简单,不像太子那些乱七八糟的礼服常服猎服,里三层外三层,又加玉带又配长绶。付清很快便换好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换上女装,付清怎么动都感觉浑身不自在。稍稍习惯了一些,她终于鼓起勇气整整衣裾小心翼翼地从躲藏的角落里探出头来。   付清刚将大半个身体探出来便在东宫发现了皇后的身影。而丁未则已换好了衣服,安静地侍立在一旁。   皇后在东宫四处望了望连唤了几声清儿,这才注意到了探出头来的付清。   太子站在一旁,皇后却唤着太子的名字在东宫四处寻找。现在的状况的确有些诡异。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宫女,不小心看到如此诡异的情景,似乎前途堪忧。没办法,为今之计不想暴露身份就只好先假装自己是太子的心腹了。   付清疾行至皇后跟前,扑通一声跪下,抢在皇后质问前开了口:“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今早就到姬太医那里去了。吩咐奴婢随丁未一道去参加角抵大比。”   “你是谁?本宫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皇后冷冷地打量着付清,眼中闪着狐疑的光。   “奴婢珠儿,一直在东宫侍奉太子殿下。东宫宫人众多,奴婢区区一介洒扫侍女,皇后娘娘贵人事忙自然是不记得的。”   东宫给人印象最模糊的好像就是洒扫侍女了,不管怎么说先掰着再说。实在不行,大不了扯了面具暴露身份,估计母后不过会当玩笑一笑了之而已。可是付清还是紧张得后背直冒冷汗。   可能是因为皇后的眼神,付清以极快的速度小心地瞥了一眼皇后。从小到大,付清没少被皇后打过,但却从未见她对自己露出过这样的眼神,这样冰寒刺骨隐含杀气的眼神。仿佛跪在她脚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卑贱的蝼蚁,她只要伸手一捏便能将其捏死。   或许,这才是旁人眼中母后的样子吧……   “太子殿下曾经吩咐过属下,会让一名眼角有泪痣的宫女与属下同行。”正当付清饱受煎熬的时刻,丁未的声音忽然响起,这在付清耳中无异于天籁。   她慌忙接下去道:“太子殿下让奴婢转告娘娘,这段日子她会自行藏好,娘娘不用担心。”   皇后眼中的狐疑这才终于渐渐淡去。   “本宫对外宣称太子受了风寒,你不要说话便好。”她淡淡扫一眼丁未,叮嘱一声便走出了东宫的大门。   角抵大比在京郊禁军的驻地举行,京中参加大典的皇室贵族子弟凌晨时便已在宫门口集结,静待骠骑将军的出现。按惯例历次大比都由骠骑将军作为统领率众人前往禁军驻地,但此次有太子在列,统领便理所当然地变成了太子。   依□□之制前往角抵大比只许骑马,马车之类一律在禁止之列,但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一类的禁令早已成了虚设。举目望去,宫门口的广场上停满了皇室贵族子弟的马车,每一辆都装饰华美,极尽奢华之能事,仿佛一次马车的展览。坚持骑马而行的不过寥寥几位武将之子而已。   付清原以为太子必然也是随众人一样乘马车而行的,自己便可以贴身侍女之名在马车上找到个一席之地,没想到丁未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翻身上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骑马虽能彰显太子的赫赫威仪,但付清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太子的仪仗从人一律是步行的,难道说自己也要跟他们一样步行几十里一路走到京郊禁军驻地去?   付清茫然四顾,飞快地思考着各种可能的办法。忽然在马车群中看到了姜昭文的马车,当下计上心头。跟丁未打了个招呼,让他在自己走到姜昭文那边时对姜昭文点个头,付清便飞也似的朝姜昭文的马车奔了过去。   “姜大人!”付清轻唤了姜昭文一声,而后手指丁未的方向。   姜昭文本还在好奇为什么会有一个不认识的宫女跟自己打招呼,见太子殿下远远地跟自己点头,立刻恍然大悟。   “姜大人,我是太子殿下的侍女珠儿,太子殿下要骑马而行,怕我跟不上,特让我来找姜大人。”奴婢这个自称真让人讨厌,反正是姜昭文,自称我应该没什么关系。   姜昭文探询地望了太子一眼,见太子又点了点头,只得在众人混着嫉妒与艳羡的目光下让刚刚还跟着太子的宫女上了自己的马车。   在马车内找个舒服的角落坐下,付清长舒一口气,暗暗庆幸自己终于顺利逃过一劫。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殿下威武   马车碾着京城宽阔的街道一路向前,从未出过宫门的付清上车后便慌忙好奇地掀起车帘打量起外面的景象。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令她大失所望,街道上根本就没有姜昭文曾经说过的熙熙攘攘的人群,道路两旁也没有期待中的卖各式各样有趣小物的小摊。   “姜大人,这路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实在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付清将目光收回马车中,对着姜昭文问了一句。   姜昭文正一个劲地往马车前方张望,听到付清的声音慌忙回过神来。   “哦,嗯,因为太子殿下今日要出行,宫城卫昨日连夜发布了戒严令,所以今日京城百姓都不敢外出。”   付清闻言立时兴致全无。   “哦,对了,姜大人,你刚刚一直探头探脑地在看什么呢?”见姜昭文说完又要往外张望,付清也跟着探出头去。然而前方根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有一条由马车汇成的滚滚长龙,而且还混着呛人的烟尘。   姜昭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京城往禁军驻地路途遥远,太子殿下骑着马,我只是有点担心。”   他说着又探头向外望去,望了一会终于悻悻地收回了视线,喃喃道:“明明不比那些武人,勉强自己骑什么马,坐车又不会堕了他的威名。连当今圣上当年也是坐车去的角抵大比……”   付清还以为他担心的是之后的大比,没想到让他心神不宁的却是自己,霎时感动不已。   姜昭文的马车不大,出了城门之后路上的颠簸立刻剧烈了许多,两人便时不时地会撞到一起。付清倒还没什么,毕竟姜昭文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伴读。但姜昭文就不一样了,在他的眼中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位陌生的女子,男女授受不亲,于是一路上整张脸几乎红得能滴出血来。   好不容易终于熬到了禁军驻地,姜昭文脸上明显是如释重负的神情。不想让他尴尬,付清一下马车便告辞往丁未的行帐奔去。   付清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几乎是一路跑着过去的。然而刚进行帐,便不小心踩到裙摆,脚下一滑,直直地向前扑了出去。   太子是统领走在前面自然比所有人都早到,付清赶到的时候丁未正坐在那里悠闲地喝着茶,猛然间见一个人跌进门来不由吓了一跳,看清来人正是那个太子特意交待的宫女后丁未慌忙纵身一跃,赶在付清与地面亲密接触的最后一刻将她从地上捞了起来。   “太子殿下好身手!”禁军统领依例前来参见太子,不偏不倚刚好看到刚才的那一幕,不由连连叫好。他之前还在担心要是自己的手下在大比之时不小心伤到了太子该如何是好,现在看来自己是多虑了。   付清这才发现丁未一手揽着自己,一手却依然端着茶碗,碗中的茶水竟然一滴未洒。   众人休整了片刻,便听到外面军鼓阵阵,知道大比即将开始,慌忙在校场外面集结。   按照惯例,由骠骑将军与往年大比中禁军方面的优胜者首先比试一场,谓之开比。这一次既然有太子在,开比的任务自然当仁不让地落到了太子的头上。   比试的场地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校场上一个个擂台一字排开。禁军统领已经在正中间最高的那个擂台上站定,他郑重地重申了一遍角抵大比的规则便跳下擂台,宣布大比开始。   军鼓声在场上隆隆响起,如雷鸣阵阵。   首先上场的是禁军那边一个身高九尺的大个子,皮肤黝黑,身上的肌肉如发面的馒头般隆起,在阳光下散发着健康的光泽。见他跳上了擂台,禁军上下顿时一片欢呼。   众贵族子弟将目光投向太子所在的方向,眼中尽是同情,有小部分人眼中甚至还闪着幸灾乐祸的光芒。   然而丁未却浑然未觉,他脱去上衣,揉成一团,潇洒地往付清怀里一塞,便一跃跃上了擂台。   于是,身高九尺的彪形大汉跟苍白纤细的少年就这样面对面站在了擂台上,两人就那么在阳光下站着,有种说不出的搞笑意味。   “太子殿下,得罪了!”大个子朝丁未拱了拱手,摆开架势。   丁未点了点头,二话不说便冲了上去,直取大个子下盘。   谁料大个子看起来笨重但实则灵活,轻巧地闪开了。然而,就在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丁未猛地抬起一脚踢在了大个子的左腿腿弯处,大个子吃了一疼,腿一弯便单膝跪在了地上。   丁未乘胜追击,飞起一脚便向大个子的后背踢去。大个子挥拳迎击,丁未知道无法硬碰,立刻变攻势为守势,矫健地一闪身,堪堪避过。   “砰——”   大个子挥出的那一拳不偏不倚正砸在擂台边支着的鼓架上,鼓架手臂粗的木腿被巨力一扫,竟生生地从中间折断,重重地垮了下来,大鼓失去了支撑轰然跌下擂台,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   场上场下一时间鸦雀无声。   大个子本是抱着要稍微让让太子不让他输得太难看的念头比试的,没想到太子却根本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不堪一击,一时有些发懵,不知不觉间便使出了全力。他郁闷地望望擂台下的那个破碎的大鼓,明白就算自己现在想要收手也已经迟了,索性一咬牙豁出去全力而战。   大个子深吸一口气,猛地扑了上来,似想扣住丁未的肩膀。丁未并不躲避,直到大个子欺至跟前才眼前一亮,微微一闪身,借着错身而过的机会抬脚一挑。大个子一个踉跄,扑倒在了地上。丁未飞身而起,趁机用膝盖顶住了大个子的腰部,顺势扣住了他的两条手臂,大个子这下再也动弹不得了。   “比试结束,太子殿下胜!”   丁未长舒一口气,松开了手。   大个子翻身而起,扑通一声跪在了丁未面前:“殿下威武,某甘拜下风!”   丁未慌忙上前一把将他扶起,微微颔首,重重地拍了拍他那肌肉隆起的臂膀。如果再加一个鼓励的笑就更完美了,不过可惜,付清知道某人是不会笑的。   “殿下威武!”   “殿下威武!”   ……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禁军之中,立时山呼如潮。   看来,这一次皇后是早就做好了准备让丁未替付清立威来的。付清陶醉地闭上了眼睛,别人干活我拿钱的感觉真好。   付清正陶醉间,忽然听到耳畔响起一声冷哼,转头一看却是三哥付泽。   付泽虽已被封为吴王却要等到陈淼满十五岁大婚后才能之藩,因此一直留在宫中。这次的角抵大比他做了精心准备,本想压过太子,却没想到自己这个看似文文弱弱的太子弟弟却有如此身手,一时间沮丧不已,扔下侍从便忿忿地回了行帐。   付清不以为意,将丁未的衣服披回到他身上,便悠闲地在校场内逛了起来。   开比一过,下面的众人便立刻捉对厮杀了起来,不过大多不会武功不过是单纯的以力相抵,没有多大悬念和看头。付清转了一圈便想回太子行帐。刚走到半路上,忽然在擂台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竟然是姜昭文。   姜昭文明显处于下风,对手的那个胖子却迟迟不愿做个了断,分明是在故意戏弄姜昭文。姜昭文又不愿认输,只得涨红了脸苦苦支撑。   付清有些看不过去了,捡起两块小石子,拿在手中掂了掂,忽然狡黠地一笑,运足指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石子朝着擂台上那个胖子的双腿腿弯处丢了出去。胖子猝不及防,竟扑通一声跪在了姜昭文脚下。观战的众人立刻哄笑不止。   付清调皮地朝已经注意到自己的姜昭文眨了眨眼睛,而后扬长而去。   还没走出几步,却忽然感觉背后有一道人影急速朝自己袭来,付清以为是胖子发现自己偷袭他,想以牙还牙,一个转身,迅猛地踢出了一记力道十足的回旋踢。然而刚踢到半空中,脚却被人一把抓住了。   “徒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熟悉的声音让付清微微一怔,她这才看清来人的脸。这不正是自己风华绝代的神医师父吗?   “师父,你怎么来了?”   姬盛年振振有词:“当然是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情。”   “发生了什么事?”付清闻言心中一凌。难道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你出宫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姬盛年露出些许幽怨的表情,接着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医书来,“我又找到了一本很好的医书,刚想给你看,可惜你却不在。”   “你说的重要的事就是为了给我看这本医书?”付清再度对神医师父的思考回路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姬盛年点了点头:“我问宫里人你去了哪里,他们说你在这里,所以我就过来了。”   “对了,你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姬盛年环顾四周,似乎这才注意到周围还有旁人,“咦,这些人怎么不穿上衣?”   付清猛然感觉一只微凉的手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你是女孩子,不许看。”   付清听出这是姬盛年的声音。真难得,他竟然也会有注意到付清是女孩子的一天。   用手捂着付清的眼睛在原地站了好一会,他似乎才终于意识到一直保持这个动作不大可行,于是缓缓地放开了手。   “看这些不会武功的人脱掉衣服打架有什么意思?”姬盛年扫了一眼校场上各自为战的众人,拉起付清就往校场附近的树林走,“乖徒儿,跟师父走,师父捉兔子给你吃,师父烤的兔子可好吃了。”   于是,付清就这样在角抵大比进行到半道的时候被神医师父连拖带拽地拉进了树林。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树林一夜   夕阳西斜,几只归巢的鸟儿轻快地掠过天空。   京郊禁军校场不远处的树林上空忽然腾起了一股淡淡的轻烟,如果吸着鼻子仔细闻,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肉香随风飘散。   “徒儿,翻身翻身!”   “师父,再去找些柴来!”   树林里的一棵大树下,一男一女两人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叉着两只剥了皮的兔子放在火堆上慢慢地烤着。男的有着一双烟青色的眸子,女的右眼眼角下一颗泪痣将坠未坠。   “徒儿,很快就能吃了。”姬盛年舔了舔嘴唇,盯着火上外焦里嫩油汪汪的兔子面露期待。   “啊——啊——”   付清刚把烤好的兔子凑到鼻子跟前,闭上眼睛陶醉地闻了闻,正张口想咬,忽然听到树林里一阵响动,接着便响起一个声嘶力竭的呼救声。   声音有些耳熟,好奇哪个熟人会跟自己一样有闲情逸致跑到树林里来闲逛,付清站起身来循声望去。   远远地便看见一道明黄的身影在树与树之间左突又闪,似在躲避着什么,付清眯起眼睛细看才发现不时有道道银光落在那明黄身影的身侧,银光过处,树枝尽断,树叶簌簌地往下落。定睛再看,原来是一群黑衣人正在追杀三哥付泽。   “救命——啊——”   付泽身边既没侍从也没武器,绕着树一会向左一会向右,险象环生。   虽然这个三哥对自己一向没什么好感,不过见死不救不是付清的风格。就在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大刀即将砍到付泽的紧要关头,付清捡起一根粗树枝飞奔而去,对着那个黑衣人的后脑勺就是狠狠一下。   黑衣人动作一滞,却根本没有要倒下的意思,他只是用那只没拿刀的手摸了摸被敲疼的后脑勺,接着迅速地转过身来。   黑衣人转过身来的同时,一道银光也顺势飞来,付清拿粗树枝一挡,树枝随银光的起落瞬间段成两截。付清咬牙用那剩下的半截树枝跟黑衣人格挡了一阵,奈何一直处于下风,没过多久便被逼入了绝地。   有比较才有鉴别,付清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功夫根本还远远不够看……   不过似乎觉悟地有点晚,因为黑衣人当头劈下的大刀离她的脸只剩下很小的一段的距离。这次真的是避无可避了。早知道应该好好跟师父学武功的。   正当付清即将绝望之际,一只烤熟了的兔子忽然斜斜地飞来,重重地砸在了黑衣人举起的大刀上。黑衣人手一滑,于是坚硬的大刀就这样被一只已经烤熟的娇软兔子击飞,晃晃悠悠地飞出去卡在了一棵大树的树干上。   “徒儿别怕,为师来救你了!”夕阳金色的余晖下,姬盛年握着软剑踏空而至,动作迅捷如风,犹如从天而降的神祇,怎一个飘飘如仙可以形容。   黑衣众被他的那声大喝惊到,纷纷将注意力落到了他的身上。   付清慌忙趁着这个空挡一把拉起侥幸余生的付泽旋身跳上了附近的一棵树,成功跳出战团。现在的她顿时对神医师父时不时把自己丢到东宫房梁上的英明举动感激万分。   神医师父不愧是神医师父,甫一卷入战团便大显神威,黑衣人中一时间惨叫声四起,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夕阳最后的一抹余晖已隐在了地平线下,树林内的光线极暗,距离又太远,付清只能勉强看到一抹微微泛白的身影还有几道时不时交错的剑光。不过依然可以确信神医师父处在绝对的优势之中,因为那几道明亮的剑光犹如被掐灭的蜡烛般一个接着一个消失,然而那抹微微泛白的身影却一直行动如风,动作流畅,看不出丝毫的迟滞。   眼看着最后一道剑光行将消失,付清猛然间想起了什么,慌忙跳下树,对着那道白影的方向大喊:“师父,记得留下活口!”   然而已经晚了。只见姬盛年轻轻一扭,咔嚓一声,最后的那个黑衣人便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软趴趴地滑落到了地上。   付清跑到姬盛年身边的时候,他正蹲下身拿脚下尸体的衣服擦拭那柄从付清手中硬抢去的软剑。那双烟青色的眸子冷得不似凡人,恍如一匹草原上择人而噬的孤狼,跟平日里呆呆愣愣的样子判若两人。   “师父……”   付清感觉到了一阵没来由的恐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听到付清的声音姬盛年猛地一颤,仿佛一个梦游中的人忽然被人叫醒,转瞬间恢复到平日里的表情。   “徒儿,你叫我。”   看到姬盛年恢复如常,付清长舒了一口气。   身后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付清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好像把付泽忘在了树上。不过这家伙还真是别扭,想下来也不知道说一声,死要面子活受罪。   付泽揉着身上摔疼的地方,走到付清和姬盛年的跟前:“送我回去。”   付清气结,自己跟神医师父费那么大劲救他,他非但不感谢竟然还摆出一副臭屁的皇子架势理直气壮地命令人。   “师父,我们的烤兔子还能吃吗?”付清决定无视他。   姬盛年闻言东张西望了一阵,最后在灌木丛中找到了刚刚被他当做暗器的那只烤兔子,见上面沾满了落叶与泥土,只得摇了摇头。   “还好,我那只还在。”   付清跟姬盛年回到刚刚烤兔子的火堆旁,点上火将有些放凉掉的兔子放到火上热了热,两人你一半我一半吃得不亦乐乎。   付泽因为不想跟满地的尸体呆在一起只得跟着他们两人来到火堆旁,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吃肉。   吃了几口,付清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便问那个神色郁郁坐在离火堆不远处的角落里的人:“要刺杀也该刺杀太子,他们刺杀你干嘛?”   付泽没想到她一开口就问这样的问题,顿时一脸无辜:“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倒是你们两个,明明是太子身边的人为什么要救我?”   听到这句话,付清不由感叹,自己的这个三哥对自己还真是没半点好感。如果他知道了今天救他的人就是太子本人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本来还有些心软想分他些兔子肉的,既然他这么说……   付清三口两口啃完兔子肉,站起身来便想回禁军驻地去。然而环顾四周片刻之后,她立刻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她不记得回去的路了。之前跟着姬盛年在林子里到处撵兔子一通乱跑,根本没意识到要去记路。   “师父,你还记不记得回去的路?”没办法,付清只好跟姬盛年求救。   “这边走。”姬盛年站起身来,二话不说便自信满满地指了个方向。   付清慌忙跟上。然而,跟着姬盛年在树林里走了大半天,林中的草木却有越来越繁茂之势。连傻子都能预感到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师父,你确定这个方向没错?”   姬盛年闻言忧郁地皱起了眉头,沉思良久,忽然指了指相反的方向。   “也可能是这边。”   付清顿时哑口无言。原来,神医师父不仅思维方式诡异,而且还是个路痴……   跟在两人身后的付泽闻言,脸色更加阴沉。   付清摇了摇头,按那家伙的脾气说不定还以为自己跟神医师父两人是在故意消遣他。   这样一路走下去天知道三人会走到哪里去。付清于是建议暂时先停下来,等到天亮了再想办法找出口。   篝火熊熊燃起,付清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感觉眼皮一阵阵发沉。   “喂,那边的那个。我跟师父先睡会,如果不想半夜被狼叼走,你最好替我们好好地看着篝火。”   付清说完,也不顾付泽欲哭无泪的表情,自顾自闭上了眼睛。   睡得正香,忽然听到身旁隐隐有打斗之声,起先以为是幻听,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然而那打斗声却一直持续不断。付清不堪其扰,终于猛地睁开了眼睛。刚刚睁开眼睛,就看见姬盛年狠狠地将某人反剪双手压在了地上。   “你是谁?为什么穿着我徒儿的衣服?”   付清微愣了片刻。一般人看到丁未的反应应该是太子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而神医师父的反应却是你为什么穿着我徒儿的衣服。不过,考虑到自己就在师父的眼前,这好像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师父住手!他是自己人!”付清慌忙替丁未解围。   “自己人?”   姬盛年眉头微皱,盯着丁未的脸一脸狐疑地看了很久。等到付清附到他耳边说出丁未的来历,他才终于松手。   “你怎么来了?”丁未的出现实在是有些出乎付清的意料。   丁未警惕地盯着姬盛年,确定对方不会再动手之后,终于面向付清,淡淡道:“我怎么可能丢下同伴不管?”   如果丁未知道小宫女珠儿就是太子殿下本尊那倒还好理解,毕竟职责所在,但问题是丁未并不知情。现在的自己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而已。竟然为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半夜不睡独自一人搜索偌大的树林,仅仅因为同伴二字。付清忽然感觉眼前这位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霎时高大了起来。   “我们回去吧。”付清说着便要丁未带路。   “不管他吗?”丁未指了指那个躺在篝火旁的人影。   篝火早已熄灭,地上只剩下一些未燃尽的微红余烬。顺着丁未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位奉命看火的人枕着地上的一截枯枝睡得正香。刚刚又是刺杀又是长途跋涉,也难怪这位养尊处优的吴王殿下受不了。   “喂,起来了。”付清不客气地踢了踢睡得正香的付泽。   付泽被吓了一跳,慌忙尖叫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动作迅捷,估计还以为不小心遇上了野兽。等到他揉揉眼睛看清眼前的来人,立刻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当场。   丁未身上穿着太子猎服,在树林里穿行了那么久还跟姬盛年打了一架,头发衣服竟然一丝未乱,衣服上的金线在月光照耀下闪闪发亮,考虑到现在荒郊野地的环境乍一看的确有几分惊悚。   “有什么好惊讶的,我家太子来接我了。我家太子仁德,就算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也不可能丢下不管。”付清冷冷地瞥一眼付泽,下巴微扬。   丁未依旧保持着那副冷若冰霜的神色,对付清的解释不置可否。   回到禁军驻地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明,全军上下早已发现了太子和吴王的失踪,正心急火燎地四处寻找,整个营地乱成一团。以至于当付清一行四人出现了大家面前的时候,那位禁军统领激动地几乎要落下泪来。   不久之后,搜索树林的禁军在林子里发现了那些黑衣刺客的尸体,吴王在树林里散步遭遇刺客被太子一行救下的消息很快便在参加大比的众人间传开,又是一阵手忙脚乱人仰马翻。   当时因为情况紧急不容多想所以没有意识到,但冷静下来,付清立刻便感觉这次的刺杀远远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自己跟黑衣人交过手,那些黑衣人个个身手矫健训练有素,如果真的想杀付泽的话估计一刀便已足够,怎么可能让付泽在眼皮子底下活蹦乱跳那么久?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政治联姻   虽然成光帝多方施压,大理寺刑部禁军三方合力出动,那次刺杀的真相却犹如笼在迷雾之中让人看不真切,最终不出所料地成了一桩无头悬案。   开比大胜,再加上从刺客手中救下吴王。大比一过,太子的声望在京城内外顿时一时无两,甚至有人称赞当今太子有当年熙和帝遗风。连成光帝对付清的态度也比先前好了许多,宫内竟隐隐有了一派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景象。   怎么看,这次刺杀对自己都只有好处没有半点坏处……   综合所有的种种,一个大胆的猜测渐渐在付清的脑海中成形。   “丁未,那次刺杀其实是母后安排好的一个局吧?”某日月黑风高,四下无人,趁着丁未还没上床依然在东宫房梁上闲坐,付清试探着问了一句。   房梁上的丁未明显地一怔,良久,才低声道:“娘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   这已是再明显不过的回答。   虽说如此,但付清还是感到了一阵没来由的悲哀。母后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独自一人经营这一切的呢?是感觉自己年纪太小不适合接触这些?还是仅仅只是把自己当成一枚通往权力顶峰的棋子?   “所以,你会出现在林子里并不是为了找珠儿。”想起自己当日在林中见到丁未时那激动的样子,付清忍不住一阵调侃,“枉费那丫头还感动了一把。”   丁未依然保持着对所有笑话玩笑的强大抵抗力,坐在梁上面无表情。   付清原以为大比之后姜昭文的精神会好起来,没想到他却依旧神色恹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然而,这一次却是无论付清怎么追问都不愿说出原因了。倒是常常能看到他望着出入东宫的宫女们出神。   某天,姜昭文又对着东宫的宫女发起了呆,付清抱着恶作剧的心情重重地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姜昭文吓了一跳,回头朝付清不好意思地笑笑:“微臣只是奇怪怎么一直不见珠儿姑娘。大比之时多亏她出手相助,微臣还没来得及谢她。”   听到他的话,付清脸上因恶作剧得逞而露出的笑容刹那间消失无踪。如果让他烦恼的原因真的是珠儿,那么这次自己是真的帮不上他了。因为珠儿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那丫头喜欢跟着姬太医跑,天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如果你想见她的话我倒是可以让她跟你见上一面。”与其让他继续胡思乱想,不如快刀斩乱麻来个了断。   “微臣谢过殿下。”   姜昭文在那一刹那露出的灿烂微笑让付清没来由地生出了一种负罪感。暗暗打定主意,以后如果没必要还是不要让珠儿再出现为妙。   “不……还是不必了……”   付清正在想自己哪天有空,没想到姜昭文却忽然脸色一黯苦笑着摇了摇头,那表情付清实在是再熟悉不过,正是最近他最常露出的表情。   难道说,让姜昭文烦恼的事并不是珠儿……   虽然姜昭文已经拒绝,但珠儿与他的这一面却是非见不可。付清无论如何都想弄明白,这家伙最近到底是在烦恼些什么。既然他不愿跟太子坦白,或许能跟他心心念念的珠儿坦白也未可知。   珠儿跟姜昭文的“偶遇”定在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暮春的阳光虽已很耀眼,却不烫人,照在人脸上暖洋洋的,付清躲在御花园附近那条长廊的一根柱子后安静地等待着姜昭文的出现。   果然,没过多久便看见姜昭文捧着几册书远远地走来,步履坚定,只是眉头依然有所郁结。   “姜大人,好巧。”付清从埋伏的那根柱子后面走出来,朝姜昭文嫣然一笑。   姜昭文停下脚步,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珠儿姑娘,好巧……”他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大比当日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付清想起了胖子当时跪在姜昭文脚下的窘样,不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不用谢我。都怪那个胖子自己太嚣张,做人不能太嚣张。太嚣张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似乎是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姜昭文咧嘴一笑,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不少。   “太子殿下说姜大人最近一直在烦恼着什么,问你又不说,他有点担心。”见姜昭文脸上的表情有所缓和,付清连忙乘机说出了心中的狐疑,“有什么烦恼为什么不说呢?说出来,或许太子殿下可以帮到你。”   姜昭文一怔,接着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叹息道:“一些私事,实在不敢去烦扰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却是希望你去烦扰他呢。”付清微微一笑,“太子殿下说他很伤心,那个第一次见面就为他挨了一镇纸的小子每次只要他一有麻烦就会毫不犹豫挺身而出,然而自己遇到了麻烦却不愿找他帮忙。”   姜昭文闻言双眸蓦地一收,嘴唇微微蠕动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易容术真好,很多当面无法说出口的话都能顺利说出口。   “其实,也不是不能说,我只是觉得说出来有点丢脸罢了……”沉默良久,姜昭文终于幽幽地开了口。   付清拉着他在走廊边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姜昭文苦笑一声,低头望着地面:“前日里,爷爷跟我提起了我的婚事,打算替我向次辅王大人家的小女儿提亲。只是,我那个小我两岁的弟弟,却说早先见过那家小姐,一见钟情,非要爷爷改变主意。我父亲最是疼他,最近一直和二娘一起在爷爷面前纠缠,家里闹腾得很,倒的确是很烦也很恼。”   说完这些话,他犹如搬开了一直压在心头的石头般长长地舒了口气。接着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付清,露出模糊而迷离的笑。   “一见钟情啊……”他垂下眼睛,缓缓地朝付清伸出手来,声音沉沉的,“那种事情谁又能控制得了……”   付清看不到他眼神,只能看到他微微下垂的长长睫毛,眼看着他的手指一点点逼近,不由紧张得浑身僵硬。然而,就在她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落荒而逃的时刻,他的手指飞快地点过付清的肩头,又迅速地收回,收回的时候手里已多了一片树叶。   这是一片新鲜碧绿的枫叶,在姜昭文白皙如玉的手中泛着绿油油的光。付清一直喜欢秋天那如火如荼般的红叶,没想到春天的枫叶竟也是如此碧绿可爱。   付清刚刚从上书房一路抄近路过来,还特意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服,没想到却还是留下了这条漏网之鱼。御花园的树丛果然不是轻易可以钻的。   付清赧然一笑,刚想找借口解释,却听姜昭文忽然犹如下定了决心般咬牙切齿道:“只是,我答应了爷爷要继承他的衣钵。就算是为了爷爷,那个女人我也非娶不可。”   他把玩着手中的树叶,眼中闪着决绝而自信的光芒,仿佛已进入了自己的世界。   “能够带领姜家走向未来的人,就只有我一个而已。”   春日的阳光洒在他清俊的脸上,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从付清这个角度看去,那些暖暖的光芒仿佛是从他的体内散发出来一般,耀眼得令人不敢逼视。付清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时对他的第一印象。   璞玉,现在的他就像一块正待雕琢的璞玉,只等剥去外壳,露出里面光华耀目的内在,付清相信那一天的到来必将令所有人惊艳。   只是……   “次辅家的小女儿你见过吗?”   付清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次辅王正阳的脸。那是个和蔼可亲的小个子老头,脸上总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对上对下一团和气。母后对他的评价是笑里藏刀,八面玲珑,心机深沉,谙识时务。的确是一只深谙为官之道的老狐狸。姜武退下后众阁臣中最有望成为首辅的便是他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他的长相。那老头蒜头鼻,眯缝眼,脸黑如炭,头发常常犹如经年未洗般泛着油腻腻的光。   如果他家小女儿长得像他……付清实在不敢想象了。   付清那夹杂着同情,惋惜,怜悯,失望的眼神让姜昭文尽收眼底。猜到她此刻正在想什么,姜昭文潇洒地一笑,眼中是一派云淡风轻般的恬淡。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就好像我做了多大的牺牲一样。人在其位,身不由己。对我来说,这只是与生俱来的责任,仅此而已。”   说完这句话,他微微眯起眼睛,遥遥地朝东宫的方向望了望。   “其实,太子殿下又何尝不是跟我一样呢……”   付清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熙和帝临终握着自己的手嘱咐自己善待天下时的情景,心中一动,蓦地升起一股豁然开朗的感觉。   责任……   “我相信太子殿下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耳畔响起姜昭文不大但却笃定的声音,付清转头朝他望去,只见他双眸微眯,嘴角含笑,似已看到了遥远而光明的未来。   还有期待……   付清抬头仰望天空中那轮耀眼到令人睁不开眼睛的太阳,不自觉地微微勾起了嘴角,心中似有一股强大而又灼热的暖流正在缓缓涌动,似乎随时都会喷薄而出,不知不觉间竟有种想要拥抱整个天地的冲动。   一直以为支撑自己站在现在这个位置的只有母后的野心,没想到竟然还有如此宝贵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么,好吧!   成光六年秋,首辅姜武之孙与次辅王正阳之女结秦晋之好,群臣皆贺。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付湛归来   与姜昭文那次交谈之后,付清一改往日对政局漫不经心的态度,开始主动接触政事,甚至有意无意地恩威并施笼络朝臣,渐渐地终于有了一朝太子的气象。朝野上下对太子俱是一片赞誉之声。皇后见状,终于渐渐放下心来。   时光荏苒,弹指间三年的时间已倏忽而逝,历史的轨迹悄然滑向成光九年。这一年初春,离开了五年一直杳无音信的付湛终于回到了京城。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能让人由一个幼稚的孩童长成清俊挺拔的少年。以至于当那个纤长挺拔的少年策马从猎场的另一头奔到自己面前时,付清愣了好久硬是没认出来,一直到他翻身下马用儿时惯有的语气低低地唤了一声“四哥”。   五年不见,除了这一声“四哥”和五官依稀的轮廓,付清竟无法在他的身上找到一点儿时的痕迹。   初春的阳光薄薄地照在他的脸上,映得小麦色的肌肤泛出健康的淡淡光泽,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嘴角噙着一抹兴奋又满足的笑,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似点着星芒,一派落拓洒脱,已完全没了儿时羞怯又懦弱的影子,反倒让人莫名地想起那种在荒野上长大的矫捷而健康的小豹子。   他走近付清,伸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忽而皱起眉悻然道:“我明明已经那么努力在长个了,没想到竟然还是比四哥矮。”   付湛的身量比起同龄人来说已算高,但跟付清比起来却依然有着半指的差距。多亏了姬盛年的长高药,付清竟比平常的男儿还高上了几分,虽然眉目比起男子来依然太过清秀,乍看之下已很少有人能想到她是个女子。   付清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才能既符合自己的身份又不显得生分,付湛却忽然伸出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将雕翎戎装的太子揽到了怀里。   “四哥,我好想你……”他深吸了一口气,犹如小狗一般将头埋在付清的颈窝满足地蹭了蹭。   自从十三岁那年付湛离开,付清便再没有跟任何人有过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付湛这猝然的一抱让付清蓦地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慌忙猛地一把推开。   付湛没料到付清会是这样的反应,难以置信地望了付清一会,眼中渐渐露出幽怨的神情:“四哥……”   “湛儿,你已经长大了。”付清被他的眼神击中,心中一软,然而最后还是心一横用陌生而疏离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他怅然地望着付清,眼中的神色似乎已疼痛到了极点,最终他却只是牵起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   小时候他常常嘟着嘴哭泣,现在笑起来,付清才发现原来他的嘴角竟一直都有着好看的酒窝。只是这苦笑配着酒窝实在有种说不出的凄然。付清刚想要安慰却发现他早已转身离去。   当日付湛便回了虽名为他寝宫从小到大却只住过一晚的吉庆殿。   或许因为当年付湛的离开成光帝或多或少存着些许的歉疚,因此,付湛回京当日他便颁下圣旨给了付湛一个襄王的封号。襄地虽不比吴地却也是富庶一方。然而付湛接到圣旨却连看也不看一眼便随便一丢,眼中尽是不屑与嘲讽。   他抬头望了望东宫的方向,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皱,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大步朝自己幼时的居所走了过去。   付湛赶到的时候付清正在专心翻看手中的一册《资治通鉴》,以为她在看什么怪谈杂书,付湛怀着恶作剧的心情上前一把抽走了她手中的书。   付清正看到兴头上蓦地被人打断,不由一阵恼怒。这宫中除了神医师父姬盛年,再没有第二个人敢在太子殿下看书的时候冒险打断。于是,她想也不想便开口道:“师父,别闹了!”   等到她抬头看清来人的脸,霎时一怔。   “师父是谁?”付湛的声音很冷。   考虑到姬盛年的身份,付清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唯有默然不语。   付湛见她久不回答,心开始一点点往下沉,苦笑一声将目光落向手中的书,却又是一惊。   “四哥,你以前明明最讨厌看这种书的。”   付湛眼中闪动起复杂的神色,他丢下书,大步地朝东宫角落里自己曾经的那张床走去,重重地将整个身体摔在了床上。然而才躺了没多久,他便如被虫子蛰了一下般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四哥,谁动了我的床?”   付清一阵尴尬。她当年把付湛的床给了丁未睡,却忘了付湛总有一天会回来。   她只得叹口气,对着房梁喊了一句:“丁未,出来吧。”   丁未应声从房梁下飘落下来,跪在了两人跟前。   “这是我的替身影卫丁未,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你的床我给他睡了。”   付湛努力维持的淡定面具终于在刹那间被扯得四分五裂。   “四哥,你不要我了吗?”他此刻的表情竟仿佛要哭出来一般,带着说不出的失落与绝望。这一刻,付清才终于有了种自己熟悉的那条小尾巴终于回来了的感觉。   “我的功夫不比他差,我也可以保护四哥。”付湛说着作势便要跟丁未动手。   付清慌忙挡在了丁未的前面,吩咐道:“丁未,你先出去一下。”   丁未明白此地不宜久留,点点头从窗口飞了出去。   付湛竟然飞身便要去追,如果两人公然在东宫前缠斗难免引来大内侍卫,到时丁未的身份必然曝光,情急之下付清腾身一跃,从身后一把抱住了付湛。付湛猝不及防,就这样被付清拖回了殿内。   然而,付清却低估了付湛的重量,重心一个不稳,仰面朝天被压在了东宫冰冷的地面上。她刚想起身,付湛却猛地转身,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腰上。   只见他奸邪地一笑,在付清起身的前一刻用力地压住了她的肩膀,乌黑如墨的发丝随着他俯身的动作缓缓地垂下来,落在付清的脸上,他凑得这样近,以至于付清甚至能从他的瞳孔中清晰地看到自己惊恐的脸。   “四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付清,低低地吼出这句话,眼底光芒流动。   “你先起来!”付清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奋力挣扎,奈何无论付湛的左手还是那只连手掌都没有的右手都有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无论她如何挣扎都不能撼动分毫。   “我不起来!我一起来,四哥又会推开我!”付湛非但没有松手,手上的力道反而加重了几分,“我费了那么大的劲,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学功夫,只是想能够回来保护四哥,可是,我回来了,只是想抱一抱四哥。四哥竟然推开我……四哥竟然推开我……”   他喃喃地重复着最后一句话。晶莹的泪滴顺着他的脸颊一颗接着一颗滑落,月光一照,犹如一颗颗璀璨的水晶。有几颗恰巧落在付清的脸上,湿湿的,凉凉的。   想起那个小小的孩子信誓旦旦地发誓要保护四哥的情景,想起那一年他明知自己不是小谢对手却依然一次次冲上去只为证明自己能够保护四哥的情景,想起当年他躲在御花园的石洞里抽抽噎噎地说湛儿走了好远的路可是哪里都没有四哥的情景……   脑中的景象如潮水般涌来,付清忽然感觉心脏的某个角落似有一股强大的暖流涌入,渐渐地变得柔软起来。   “湛儿……”她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小心地替付湛擦去脸上的泪水,“无论变成怎样,我永远都是你的四哥。”   “那么,我可以回来睡吗?”付湛眼前一亮,随即望了望东宫角落里那张已经被丁未占领的床,低声道,“我只想要回我的床。”   说后面那句话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咬牙切齿。意识到不答应,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估计很有可能就这样一直把自己按在地上,付清只好勉强点了点头。   当晚付湛便搬回了东宫,兴奋地一个劲在床上打滚。   可怜的丁未望望某人跟自己的床久别重逢后一脸激动的样子,不等付清吩咐,乖乖地自己回房梁上去睡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付清找了个机会将姬盛年介绍给了付湛。不过只说是空闲时无聊跟他学些医术,关于医仙谷跟亲传弟子的事则只字未提。   付湛回来后立刻又变回了那条无时无刻不跟着付清的小尾巴,如果不是因为身上的皇子服饰,几乎要被人认作是付清的贴身侍从。付清跟他抗议了好几次都无济于事,最终只得由他去。   付湛回宫后没几天,皇后突然令人传话要付清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付清以为跟重新回来的小尾巴有关,走进皇后寝宫却见皇后递过来一份圣旨。   “近日,几位大臣联名上书谏言,为皇嗣着想应早定太子妃。”皇后支着眉,一脸无奈,“反正这一天早晚要来,逃也逃不掉。这是刚拟好的召征各世家选女入宫的诏书,你看一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付清这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十八岁了。胤朝男子十四五岁成婚的大有人在,而自己到现在却连一个侧室都没有,也难怪那些大臣们会担心。不过,这太子妃问题实在是有些令人哭笑不得。   难道真的要同样身为女子的自己去娶一个女子为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太子选妃   依胤朝惯例,皇帝的妃子多选自民间,但元嫡皇后却必出于世家。   国朝世家林立,最大莫过于南陈北陆,东谢西赵。即青阳陈氏,延州陆氏,恒远谢氏,西琅赵氏。皇太子妃作为未来的皇后则多出于这四姓。如果不是当初太子妃早逝且无子,付清的母后区区一介出生微寒的太子良娣根本没有可能坐上皇后之位。   召选女入宫的诏书一出,一个月内众世家纷纷将各家的太子妃候选送到了宫中。   世家大多庞大且谱系繁众,适龄的女孩多不胜数,要在众姐妹中脱颖而出不仅需要端庄的相貌更要有过人的才识,因此但凡能够成为太子妃候选的皆是一族中的佼佼者。然而就算幸运地成为候选之一,对于这些女孩来说依然不过是刚刚迈出了第一步。   她们将经历皇后与太子的双重挑选,唯一的幸运者将成为胤朝皇太子妃,直至将来坐掌后位尊荣一生,落选者则将被赐金币遣还,拥有跟当初家选落选的姐妹们类似的人生,因为除太子妃外胤朝从来都不需要身份过于高贵的妃子。   随着这些待选女子的纷至沓来,沉寂的皇宫渐渐焕发出一种久已消失的青春活力,连宫人的脸上似乎也多了几分兴奋与期待的神色。   然而付清却对这一切提不起半点兴致。身为女子的自己却要娶一个女子为妻,无论何时想起总会让人生出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   付清曾经趁着女孩们在御花园中嬉戏的时机远远地望过她们一眼,豆蔻年华的少女在阳光下肆意地笑着,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无限期待,全然没有意识到在前方等待着她们的是怎样的未来。注意到了花丛后的视线,女孩们慌忙以扇掩面,羞红了脸飞速离去。明明是如此美好的场景,付清的心情却怎样都轻快不起来。   毁掉一个无辜女孩的人生,这就是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   一连几天,付清一直情绪低落。   “师父,我该怎么办?”按照以往的习惯,付清跑去找姬盛年求助。这个神医师父虽然思维方式与凡人不同,但有时却能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不想娶女人的话,不如干脆跟我回医仙谷去当掌门。反正你的医术与功夫也学得差不多了。”   付清好不容易才甩掉付湛这条尾巴跑到太医院,没想到姬盛年给的建议竟是这个,一时激动,抓起桌上的医书就朝姬盛年丢去。   “我又说错什么了吗?”姬盛年捡起跟自己的脸亲密接触后掉落地面的医书,一脸无辜。   付清心知跟这家伙说什么也没用,直接转身出了太医院。   路过御花园的时候,付清无意中发现一个打扮迥异于一般宫人的绿衣少女正趴在御花园的地上仔细地寻找着什么,认出那是世家选女的服饰,于是好奇地走上前去。那绿衣少女应该已经在地上找了很久,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眼中已是泪光点点。   “找什么呢?”   “母亲临行给我求的护身符。”似乎注意到了付清脚上那双象征身份的鞋子,女孩浑身一颤,蓦地抬起头来。   “太……太子殿下!”她本来就跪在地上,这下子变成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她过了好久才好不容易端端正正地在付清脚下跪好。   “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找?”付清笑意盈盈地蹲下身来打量眼前的少女。发辫散乱夹着树叶,双手沾满泥土,鼻尖黑乎乎一片,衣服上还被树枝划了长长一道口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家教森严的世家贵女的样子。   “奴婢不敢!”注意到付清打量的目光,她慌忙将双手藏到身后,整张脸霎时涨得通红。   付清却不管她敢不敢,大大咧咧地俯下身便寻找起来。她的运气很好,很快便在一丛茉莉花的花枝间找到了卡在那里的护身符,摘下递给了少女。少女刚刚光顾着搜索地面,忽略了更有可能的地方,难怪会找不到。   少女颤抖着接过护身符,小心翼翼地将护身符贴在胸口,脸上缓缓绽开一抹安心又满足的笑。她的五官并不算太过出众,但却莫名地给人一种绝然出尘的感觉,付清看了好久才发现是因为她那双眼睛。她的眼睛不大却很漂亮,目光温顺平和,犹如婴儿般清澈透明。   “你为什么进宫?”拥有如此目光的女子是不适合后宫的,付清很好奇见惯了风浪对政治有着天生敏感度的世家为何会将这样的女子送入后宫,这分明是送羊入虎口嘛。   “族里没有适龄的女孩,大的姐姐们已经过了十八岁,小的妹妹们都不超过十三。要不然也不会选上奴婢。奴婢不聪明,又笨手笨脚。连母亲都说奴婢一定只是上京城晃一圈就会马上被人遣送回家。”少女说完自嘲地一笑。   以这种理由成为选女的,她大约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听完她的解释,连付清也忍不住一阵莞尔。望着她那双如天池圣水般干净的眸子,付清忽然心中一动。如果是她的话或许可以。   “如果你未来的丈夫无法给予你正常男人的爱,你是否会因此心有郁结无法释怀?”   少女没料到付清会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微微一愣,随即道:“奴婢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我不需要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只要你给我答案。”付清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眼中含着期待。   少女沉思片刻,苦笑一声:“既然嫁为□□,自当竭力争取丈夫的宠爱,但如果实在无法,奴婢也只能安然接受。”   好了,就是你了!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忽而抬头望着付清,似有些恍然,良久才幽幽道:“奴婢陆明烟,延州陆氏陆明烟。”   “我记下了,你下去吧。”   “奴婢告退。”少女转身,如蒙大赦般大步往前走去,由于走得太快不小心踩到了裙摆,一阵踉跄。   付清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嘴角微扬。竟然能在浊流竞逐的宫中找到这样一泓清泉,自己的运气还真是不错。   “太子哥哥你决定选她?”   付清刚想离开,却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甜甜的,腻腻的,转身一看果然是陈淼。她穿着一袭粉色宫装袅袅婷婷地站在走廊下,手里捏着几朵洁白的茉莉,其中几片花瓣已被她捏成了无色透明,微风拂过,香气四溢。   “别说我没有提醒太子哥哥,那样的女人留在宫里只会被吃掉。”陈淼盈盈地笑着,眼中却闪着一丝冰冷的寒意。   “我不会让人伤到她分毫。”付清淡淡地回她一句,接着便要转身离开。   “太子哥哥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躲着我,难道我真的有那么可怕吗?”陈淼抢先一步挡在了付清的去路上,“太子哥哥知道你刚才的话让我想到了什么吗?”   她眼波一转,嘴角邪恶地扬起:“太子哥哥刚刚的话就好像在暗示自己不能人道一样。”   “放肆!”任何男人听到这种话都会暴跳如雷,付清虽不是男人但依然有些生气。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期待着自己勃然大怒,然后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吗?   “太子哥哥,那要不要证明给淼儿看看?”如玉般的双臂环上付清的脖子,那几朵茉莉花顺着付清的脊背缓缓滑落,飘飘荡荡地散落到走廊的地面上。   樱桃般的双唇微微张开,呵气如兰,她伸手用右手手指轻轻滑过付清的脸颊,带起一股淡淡的茉莉香,那双漂亮的杏眼波光流转,含着蛊惑的笑意。   这分明是□□裸的勾引,原来她竟然真的存了那样的心思。   除非不是男人,不然没有人能面对如此绝色而毫不动心,可惜很不巧的是,付清恰好不是男人。   “吴王妃,请自重!”付清低低地吼出这句话,大力地一把将陈淼推开。   陈淼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眼中闪过一丝恨意,那恨意稍纵即逝,很快便恢复了开始时的端庄优雅,仿佛刚刚那一幕从未发生。   “太子哥哥别生气,淼儿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她轻松地一勾嘴角,便又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微笑。   “吴王妃,以后还请少开这种玩笑为妙!”付清冷冷地瞪她一眼,不客气地拂袖而去。   以后的几天里,付清郁闷地发现只要是自己会出现的地方,总会有选女早早地在那边守候,不是刚好跌到她怀里,便是恰好在她面前打翻东西,更离谱的是甚至还有人将整盆水全泼到了她身上。付清苦不堪言,不得不减少了出行的次数。还好有抱房梁练出的那身轻功,尚不至于彻底无法出门。   好容易终于挨到了大选当日,因为第一轮初选由皇后决定,想起御花园初见时陆明烟的样子,付清害怕她落选事先跟皇后打好了招呼。终选的名单一出陆明烟果然在列,付清干脆连看都不看众选女一眼便直接翻了陆明烟的牌子。翻完牌子后,她瘫坐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犹如刚刚突出重围。   选定了太子妃,接下来便是按钦天监定下的吉日行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番折腾之后,付清终于顺利将陆明烟娶进了宫。实在是被那大婚繁复的礼仪给折腾惨了,大婚当日付清迫不及待地挑了新娘头上的盖头便将新娘冷落在一旁,自己一个人抱着被子呼呼大睡。有些庆幸此生不可能再有第二次同样的经历。   鉴于陈淼已满十五岁,按照成光帝当年跟青阳陈氏的约定,吴王跟吴王妃在太子大婚之后正式举行了婚礼。按礼制,婚礼之后吴王应前往封地之藩,然而成光帝却不顾群臣的激烈反对,将已故长公主的府邸赐给了吴王,将二人留在了京城。   虽然明知以惠妃跟吴王的实力翻不出什么大浪,但一想起陈淼那双含着蛊惑笑意的眼睛,付清依然还是隐隐地感到了些许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新妇失踪   新婚燕尔,太子总不能让太子妃一个人独守空房。为了把戏演足,付清便在太子妃寝宫长住了下来。   付清每次都是和衣而睡,陆明烟一开始还眨巴着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用紧张又期待的目光望着付清,发现自己的这个丈夫真的对自己毫无兴趣之后,她终于学会了安静地在付清的身旁躺下。   陆明烟的睡相很差,付清每次睡着睡着半夜里总会发现有一双手从身后紧紧地抱住自己,抗议了几次,陆明烟白天郑重地点头,晚上却又总会如法炮制,付清最后只得随她去,只是身上的裹胸布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拿下来了。幸亏付清的胸部本就不大,绕上裹胸布之后看起来反倒比普通肌肉发达的男子还要平坦。   付清的眼光很不错,陆明烟的确是很温顺,温顺到甚至连谁送了她什么东西要她在太子耳边吹什么样的枕边风都会一一向付清禀明,不过倒是让付清借此了解了朝廷内一些不为人知的暗涌。   付清对自己的这个太子妃很是满意,为了弥补自己对她的亏欠平时极尽所能地对她好,予取予求。在外人眼里,太子与太子妃琴瑟和谐,如胶似漆,堪称一对佳偶。   然而这样表面美满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   某日,付清正在皇后那边聆听教诲,太子妃身边的贴身侍女忽然来报说太子妃失踪了。付清慌忙派人四处寻找。然而找了整整一天却依然不见陆明烟的人影。害怕陆明烟出什么意外,付清不得已动用了天干地支。   天干地支是皇后训练的一批死士杀手,平日里潜藏在京城不为人知的角落,担负着刺探情报铲除异己的任务,以天干地支为名,付清的替身影卫丁未便是其中之一。三年前角抵大比之后,皇后便将一部分权限转交给了付清。   付清曾经怀着恶作剧的心情让天干地支去偷成光帝平日里睡的玉枕,结果第二天一早那玉枕便端端正正地放在了付清床前的案上,她急忙遣丁未把玉枕送回去才终于没惹出大麻烦。付清有时候也会后怕,如果当日自己要他们取回的是成光帝的项上人头,他们是否依然会照办?   不愧是连刺杀皇帝都不在话下的天干地支,命令发出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传来了陆明烟的消息。   付清接到消息便以最快的速度朝天干地支所指的方位奔去,终于在冷宫的一口枯井内发现了已奄奄一息的陆明烟。正想下井救人,猛然间发现井内竟密密麻麻爬满了蛇。一条一条吐着猩红的信子在陆明烟的身旁游来游去,陆明烟则坐在枯井内一动也不动,似乎已失去了意识。   就在付清忌惮那些蛇不敢轻举妄动之时,一道黑影倏忽间扑入了井中。看清是丁未后,付清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未免陆明烟看到两个太子,付清慌忙找了个角落把自己藏了起来。   丁未很快便抱着陆明烟跃出了井外,他手忙脚乱地将缠在陆明烟身上的几条蛇狠狠地甩出去,几条蛇飞出去后重重地撞在了冷宫的围墙上,摔成了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   “喂,醒醒,醒醒……”   丁未抓着陆明烟的肩膀死命地摇晃起来,然而无论他怎样摇晃陆明烟却依然咬紧了牙关,紧闭着双目没有丝毫反应。   第一次看到丁未露出如此紧张的神奇,不仅仅是紧张,还有恐惧,至深至深的恐惧,仿佛生怕失去什么似的……   想起陆明烟曾跟自己说过她最害怕的动物就是蛇,跟这么多蛇共处这么久受到的惊吓一定非同小可,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付清一把推开丁未,抱起陆明烟便往太医院的方向走。陆明烟的个子很小也很瘦,付清虽是女子抱起她来却不费吹灰之力。   姬盛年替陆明烟扎了几针,而后便转身去磨珍珠熬压惊汤。幸而井中的只是些无毒蛇,陆明烟虽然受了惊吓却也没有生命危险,一番折腾之后终于幽幽地醒转了过来。   她醒来后的第一反应便是抱着付清大哭,一直哭到哭不出声来才终于抓着付清的衣襟沉沉睡去。见她睡下付清本想离开,奈何扯了好几次都无法将衣襟从她手中扯出来,只好陪着她一同在床上躺下。   屋内烛火明灭,安静地只剩下人的呼吸声。陆明烟虽已睡着却依然在梦中保持着紧皱眉头咬紧牙关的表情,额头冷汗点点。望着她熟睡中的脸,付清暗暗发誓一定要严惩事情的始作俑者。   当天夜里陆明烟便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地喊着胡话,不忍她继续被噩梦折磨,付清只好叫醒了她。   “好多蛇……”陆明烟一醒来便紧紧地抱住了付清,脸上因为高烧泛着不健康的红晕,“臣妾好害怕……臣妾刚刚又梦到了哥哥……本来那条蛇咬的是我……好可怕好可怕……”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付清慌忙抱着她柔声安慰。付清曾派天干地支调查过陆明烟的过往,知道她有个为了保护她而死于毒蛇之口的大哥,所以能够深刻理解她对于蛇的恐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在那种地方?”曾经在陈淼的面前信誓旦旦地说绝不会让人伤到眼前之人分毫,然而现在……付清一阵内疚。   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豆大的泪珠顺着陆明烟的脸颊不住地往下淌,她哽咽了一会,过了好久才终于开口道:“襄王殿下说太子殿下是他一个人的,让臣妾离殿下远一点。臣妾说臣妾想要留在殿下身边,所以襄王殿下就……”   说到这里,她伸手捂住了脸,又是一阵抽咽。   如果不是派天干地支清楚地调查过陆明烟的一切,明白她的品性以及对蛇的恐惧,付清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场精心设计好的苦肉计加离间计。她实在无法想象记忆中那个只会躲在她怀里哭的孩子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当晚,付清便去找付湛对峙,然而答案却令她失望。   “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恶毒?”望着眼前若无其事的少年,付清一时竟有种心如刀绞的感觉。   然而,付湛却只是淡然一笑:“我哪里恶毒?如果我真的恶毒井里的就不会仅仅只是些无毒蛇了,如果我真的恶毒我就不会让四哥有机会知道这一切是我做的。”   他像小时候那样扑上来搂住付清的腰,抬头望着付清的眼睛,脸上的神情天真无邪,一如小时候撒娇时那般。   “我只是想让四哥知道,我不喜欢那个女人。只要四哥不去理她,我自然懒得再去动她。”   这是威胁吗?   心底冒上一丝寒气,付清一把推开了黏在自己身上的付湛,沉声道:“今天就给我搬出东宫,回你的吉庆殿去!”   除了失望还是失望,然而付清却依然没有办法狠下心去处罚他,只好将他赶出去了事。她却没有想到,将付湛赶出东宫对他来说却恰恰正是最大的惩罚。   “四哥,我错了……”付湛闻言脸上镇定的表情刹那土崩瓦解,慌忙露出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期待着付清能改变主意。   “来人啊!”   付清朝东宫门外大喊了一声,立刻有两名宫人闻声而至。   “替我送襄王回吉庆殿!”   然而,付清这句话说出口,却没有宫人敢上前半步。   “愣着干什么?替我送襄王!”见宫人没反应,付清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命令。   宫人面面相觑,却依然没人上前半步。   然而付湛却只是轻轻一挥手,那两名宫人便乖乖地退了下去。   “四哥……”付湛唤了一声四哥又来拉付清的衣袖。   付清一把甩开他,脸上的表情越发难看。自己不过是在太子妃寝宫住了几天,这东宫竟然已经不是能够由自己做主的了吗?   “丁未,替我送襄王回吉庆殿!”   丁未悄无声息地从房梁上降落下来,望望外面排队巡逻的大内侍卫,再望望付清,一动不动。付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只好朝他无力地挥了挥手。   “四哥,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见付清这次真的生气了,付湛小心翼翼地放低了声音,“四哥,我真的知道错了。只要你肯原谅我,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什么叫什么事都愿意做?如果我要你做的事情你根本就做不到怎么办?”付清一声冷笑。   “四哥不说,怎么知道我一定做不到?”   付清本就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听到付湛这样大言不惭的回答立刻生出了好好敲打敲打他一番的想法。   “如果我要你参加这次科举并且名列三甲呢?”   付清原以为付湛一定会一口拒绝,然而面对这明显的刁难,付湛却非但没有露出半分难色,反而一勾嘴角露出一抹自信满满的笑容。   以为他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付清忙补充道:“如果这次科举你能名列三甲我就让你继续这样跟在我身边。如果你输了,你就乖乖地回吉庆殿去,再也不许对我和太子妃有任何迂矩的举动。”   “四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输了可别耍赖!”付清的话说完,付湛脸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看他这表情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高中三甲时的情景。   付清见状不由一阵狐疑。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考上进士。名列三甲?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信?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宣言   胤朝的科举承袭了前朝的旧制,分由州县主持的解试和由尚书省主持的礼部试两级。一般只有通过解试后才能有机会参加礼部试,但也有例外,按前朝定下的规矩,世家之后如能同时得到三名三品以上官员的举荐就可免解试而直入礼部试。考生的成绩对推荐的官员虽没有什么直接影响,但碍于颜面胤朝极少有官员愿意去做这种举荐,一般能得到举荐的不是早已在士林成名的名士就是真正有大才在身。   因为跟付湛定下的那个赌约,付清特意关注了一下此次的举荐名单,惊奇地发现付湛的名字竟赫然在列,而三位举荐人中竟有两位是阁臣,其中甚至还包括姜昭文的岳父次辅王正阳。其他两位付清不了解,但王正阳的秉性付清却是一清二楚的,这老头虽然平时看似好好先生,但真正做起事来却极有原则,如无真才实学断不可能得到他的举荐。   付清不由对这次的礼部试多了几分怀疑和期待。   虽已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礼部贡院一放榜,付清还是吓了一跳,付湛之名竟列于一甲第一名。还未等她验证榜上之人到底是不是付湛,京城便已传遍了五皇子微服应考高中状元的传闻。   “四哥,我赢了。”   杏园赐宴当晚,新科状元一身盛装出现在东宫门口,嘴角含笑,自信逼人。   “怎么可能?”虽然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付清却依然无法相信。   “四哥想知道我怎么办到的吗?”付湛倚在东宫门口笑得甜蜜,笑得蛊惑,“想知道就跟我走。”   他说着,抓起付清的手臂就走,走出没几步,忽然神色一凌,一把扯下帽上的花翎朝身后丢去。付清回头发现丁未正捏着花翎跟在身后,知道付湛的意思,她朝丁未摇了摇头,丁未会意地点头,闪身隐入黑暗。   付湛拉着付清一路疾行,一直到御花园假山之后才停下脚步。   “现在可以说了吧。”付清甩开他的手,眼神冰冷。   付湛那边却依旧笑靥如花:“四哥只说名列三甲,又没说不能让他人易容之后以我之名代考,现在我的名字不仅在三甲之列而且还是三甲头名。”   “你这是作弊!”虽然早已隐隐猜到,但听到他亲口承认,付清还是忍不住一时火起。   “四哥,你又没说不能作弊。”付湛微微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而且今科的榜文已经发出,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五皇子微服应考高中状元。四哥如果不服,大可以去向父皇检举,看父皇是站在你那边还是站在我这边。”   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少年既熟悉又陌生。付清忽然有种感觉,当初那个胖嘟嘟的可爱小娃娃不知何时已长成了一只奸邪的小狐狸。五年,仅仅只是五年的时间却可以让人变成这样吗?   付清望着眼前的少年,一时五味杂陈。   付湛的左手勾住付清的脖子,作势又要黏上来,付清伸手一推,与他拉开距离。   “四哥,难道你想赖账吗?”付湛脸上的笑容一敛,满脸无辜。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离开的五年里,你学到的就是这些吗?”付清不由自主地拧紧了拳头。如果当初没有让他离开,如果……   付湛定定地望了付清片刻,忽然一声苦笑。   “四哥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吗?”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然而很快便被决绝而坚定的目光所替代,他抿了抿嘴唇,沉声道:“这五年里我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想要的东西一定要竭力去争取,就算不择手段也在所不惜,否则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邪邪地一勾嘴角,飞身欺至付清跟前,一把将她抱住,俯在她耳畔柔声道:“这个世界上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四哥。”   他呼出的气息吹拂着付清的耳垂,痒痒的,热热的,他温暖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衫传来,他有力的左手紧紧地按着付清的背,刚强而有力……付清终于明白,眼前的这个少年已经不是小时候自己怀中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天真无邪的孩子了。   “放手!快放手!”想到这里,付清不顾一切地挣扎了起来,甚至用上了几分内力,“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我们是兄弟……”   然而付湛闻言却是一声哂笑,他故意望付清的耳畔吹了一口气,低声道:“四哥,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   付清闻言身体一僵,却听他用自信而又带了几分嘲讽的语气道:“四哥的秘密,我五岁那年就知道。”   听到这句话,付清呼吸一滞,连挣扎都忘记了,只是犹如石化般定定地望着眼前那双黑曜石般深不可测的眼睛。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一点点逼近,直至一片模糊,付清忽然感觉嘴唇传来湿湿的软软的温柔触感,带着淡淡的酒香,温暖又甜美。   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一个半大的孩子吃豆腐,付清一惊,瞬间羞愤交加,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使出了十成的内力依然无法撼动对方半分,想要呼救却发现嘴巴不但被对方牢牢地封住而且还在经历新一番毫无章法的胡吮乱咬……   “啪!”   身后的草丛中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付湛警惕地停下动作朝草丛那边望去,付清趁机使出浑身的力气将付湛往前一推,终于成功摆脱桎梏。她正想长舒一口气,看看是什么救了自己,看清后却犹如冬日里被人当头浇下一盆冷水,来了个透心凉。   只见陆明烟呆若木鸡地立在不远处的草丛中,脚下一枚盘龙玉佩在月光下闪着温润的光。付清认出那玉佩正是大婚当日自己亲手送给她的。   正是一年中草木生长最繁盛的季节,御花园里弥漫着春日里特有的草木清香,微风过处草木摇曳,杏花如雪般飞扬。陆明烟安静地站在漫天风露之中,一袭白衣犹如拢着霜雪,她微微地启了启唇,却终于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使劲地绞着手中的帕子。   “四哥,你是我的!”付湛眯起眼睛享受地舔了舔嘴唇,不顾陆明烟惊诧欲绝的目光扬长而去。   付清呆若木鸡,感觉自己瞬间被冻成了一坨硬邦邦的冰块。   “殿下,这就是你当日在御花园内跟臣妾说的那句话的意思?”眼看着付湛渐行渐远,陆明烟终于开了口,伴着她朱唇轻启,泪水如泉涌般夺眶而出,一滴接着一滴落在春日嫩绿的草叶上。   付清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到半句可用的托词,最后只得叹息着摇了摇头。比起被陆明烟发现自己的性别,让她以为自己跟付湛在搞乱伦加断袖似乎更安全一点……   十四岁中状元已是一般人无法想象,再加上皇子的身份,京城舆论一时大哗,称颂者有之,质疑者亦有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成光帝不得不拿出祖宗家法对付湛严加申斥,罢了他状元的名头,颁旨由后续举子依次递补。既已罢免,自然不会再有人自讨没趣去计较五皇子的这个状元到底是怎么得来的,然而五皇子少年状元之名却已传遍天下。   那日之后,付湛继续以胜利者的姿态留宿东宫,只是付清却再也不回东宫,直接在太子妃寝宫住下,害怕付湛再有过激举动甚至派了天干地支暗中保护陆明烟。目击了当晚发生的一切陆明烟依旧温顺如昔,依旧喜欢从身后抱住付清睡觉,只是偶尔付清半夜醒来能看到她眼角未干的泪痕。   如此的僵局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付湛终于沉不住气了。   某天,付清在御书房学政完毕正准备回太子妃寝宫,忽然有黑衣人从天而降,认出那双熟悉的如黑曜石般的眼睛,付清朝丁未做了个不必出手的手势,乖乖束手就擒。   “湛儿,你到底想怎样?”   被裹挟着在冷宫一处僻静的所在停下,不等付湛扯下脸上的蒙面付清便率先开了口。   付湛微愣片刻,旋即一把扯下蒙面,笑容如花般绽放:“我就知道瞒不过四哥。”   见付清脸色依旧阴沉,付湛眉头微微皱起,露出犹如受伤的小动物般无辜的眼神:“我想要什么,四哥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清楚吗?”   “你是我的五弟,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那天晚上的一切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如果是这件事,四哥大可不必担心。”付湛忽然释然地一笑,一把揽住付清的脖子,俯到付清耳畔,低声道,“我并非父皇的亲生子。”   当日在冷宫遇到那个白衣女子之时,付清就对付湛的身世隐隐有了怀疑。听到他亲口承认反倒没有多大的惊讶。不过就算如此,要她接受付湛依然是连想都无法想象的事情。   “这不重要。”付清摇了摇头,昂首挺胸,“重要的是我是太子,我是大胤未来的皇帝。”   她透过冷宫破败的窗棂仰望外面那轮圆满的月亮,眼中现出回忆往事时才有的悠远目光:“还记得那天我背着你去见皇爷爷最后一面的情景吗?皇爷爷问我想不想当皇帝。你说四哥不当皇帝,四哥是你的。可是,四哥想当皇帝,而且还要当个好皇帝。”   想起当日姜昭文说过的话,她微微一笑,又加了一句:“能够带领大胤走向未来的人,就只有我一个而已。”   付湛目不转睛地望着付清,眼中光芒流转,正当付清以为他已经想明白了之时,他却忽然邪邪地一勾嘴角:“所以说,如果没有了太子之位,没有了这天下,四哥你就会选择我。”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只好把你连同这天下一起抢过来!”他犹如做了什么重大决定般大声地吼出这句话,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与其说是想要夺取天下,倒不如说是想要夺取重要的玩具。   “我不是这个意思……”付清大声地申辩,然而付湛却充耳未闻。   犹如沉浸在某种亢奋的情绪中,付湛俯下身在付清的耳畔微笑着补充道:“四哥,觉不觉得我们两个很可笑。分别捏着对方致命的把柄,只要哪一方突然产生了邪念,这种平衡便会在刹那间崩溃。说不定最后渔翁得利的会是那个讨厌的吴王呢。”   “不过我相信,我跟四哥绝不会走到那一步。我相信自己,也相信四哥。”   这算是什么?警告还是示威?他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湛儿,别闹了!”   “四哥,不要总把我当成孩子。”付湛抓着付清的肩膀,眼神锐利如剑。   付清避开他的目光,苦笑道:“在我的眼里,你永远都是那个一受委屈就喜欢抱着我哭的孩子。”   “四哥,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不是个孩子!而且,能够带领大胤走向未来的人也不仅仅只有你一人而已!”   皎洁的月光洒在黑衣劲装的少年身上,反射出银蓝色的熠熠光芒,少年的双目似被某种东西点燃,里面光芒闪动,比那天空中的星辰还要明亮上几分。面对此情此景,付清竟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天干地支   付湛自从那晚之后便主动搬出了东宫,回到了虽名为他寝宫却一直被冷落在一旁的吉庆殿。   宫人们开始还以为太子跟襄王不过是偶尔闹闹别扭,很快就会言归于好,然而襄王却没有半分要回东宫的意思,见到太子也是一副陌生而疏离的表情,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向一直跟太子不合的吴王示好。   这种状况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太子跟襄王反目的消息终于不胫而走。有人说是因为太子妃,有人说是因为襄王高中状元太子嫉贤妒能……不过打死也没有人能猜到真正的理由。   付清一开始也以为付湛不过是小孩子闹闹别扭,并没有太过认真,一直到那件事情发生。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成光帝在御花园摆了家宴跟一干皇子公主们尽享天伦之乐。酒过三巡,飨宴正酣,却突然有一伙不明黑衣人闯入。黑衣人招招毙命直取成光帝,御前侍卫奋力相救,奈何隔着重重阻碍就是无法近成光帝身。就在这事关生死的时刻,襄王付湛忽然折下一枝杏枝,以一手潇洒的左手剑挡开黑衣人的攻击,顺利救下成光帝。   当时付清正坐在成光帝下首,与黑衣人众的距离极近,然而那些黑衣人却犹如事先得到了命令般只攻击成光帝以及在座其他皇室男子,却独独绕过付清。乍一眼看去,任何稍微有点推理能力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将黑衣众跟付清联系在一起。幸亏付清反应还算快,迅速加入战团,拿椅子砸,用盘子丢,终于成功将其中一个黑衣人激怒。然后在那黑衣人挥剑砍向她的一瞬间躲到姗姗来迟的御前侍卫身后。   由于御前侍卫的骁勇善战,黑衣众大部分当即便被格杀,只剩寥寥几人因为御前侍卫想要留下活口手下留情而借机逃走。   之后天干地支那边传来消息,动手脚的果然是付湛。   付清知道这个消息后良久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让天干地支密切注意付湛那边的动向。然而,命令发出去没多久。丁未便受了一身重伤狼狈回到了东宫。   丁未回到东宫的时候付清正在看书,见到丁未浑身鲜血的样子吓了一跳,慌忙扔了书过去扶他。丁未左手捂着胸口,右手以剑支地才勉强站住,他痛苦地咬着牙,额头冷汗淋漓。付清的手刚刚碰到他,他便以泰山压顶之势重重地压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伤成这样?”扶着他在床上躺下,付清拿出一直放在东宫从未派上过用场的药箱开始替他处理伤口。   “属下办事不利,跟踪襄王时被发现了。”丁未的声音很虚弱,里面却透着浓烈的愤怒与不甘,“跟我交手的是个跟襄王殿下差不多年龄的少年,出手极为毒辣,属下不慎中了他的圈套,误入了盲宫。”   盲宫!付清闻言一怔,身上竟倏忽间起了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付清幼时曾经因为好奇跟付湛一起误入过盲宫,如果不是熙和帝及时赶到,她跟付湛几乎要毙命于某盲眼老太监之手。到现在她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日老太监深深凹陷的恐怖眼窝以及浑身上下散发出的视人命如草芥的冰凉杀气。   盲宫位于宫城西北角,是一座豪不起眼的冷宫,出入的尽是盲眼的太监跟宫女,终日笼罩在一股阴森恐怖的气氛之中。很少有人知道,那里其实是大胤最大的秘密机构润物楼的最高指挥部。庙堂之上,江湖之远,莫不出于它一手掌握。   盲宫原名润物宫,相传当年□□建立大胤后便将助他夺取了天下的润物楼最高指挥部搬入了宫城。至于盲宫这个名字的由来则起源于一个凄厉的传说。   当年□□欲解除早已怀有异心的武将的兵权,然而那武将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消息竟率先发动了叛乱,□□虽在禁军相助下顺利平叛,却对唯一知道自己计划的润物宫众人产生了怀疑。润物宫管事莲设计从□□身边揪出泄密者,并以极端残忍的手法虐杀之,而后竟率宫内三十余人剜目以自明。   “从今天起,润物宫中永远只有陛下一双眼睛。”这就是当日莲率众剜目之时对□□说的话。付清在宫内秘档中读到关于那次事件的记载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一连几天都是噩梦连连。   如果可以选择,付清绝对不要莲这样的手下。莲这样的人与其说是忠心,倒不如说是忠于自己,他剜目的举动何尝不是对□□最恶狠狠的报复呢。□□只是一时的怀疑,他却要他用一生的歉疚来偿还。不知□□当日眼睁睁看着三十余双鲜血淋淋的眼珠一同滚落阶前时是怎样一种心情。   从那之后便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有志于进润物宫之人必先自剜双目以示忠心,□□虽不忍但却屡禁不止,遂只能随他们去。因为出入润物宫的尽是双目失明之人,渐渐的宫人们便以盲宫称之,反而很少有人记得润物宫的原名。   自□□朝以来,宫人们自觉地对盲宫退避三舍,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宫人丧生盲宫的事情了,宫中知道盲宫秘密的人并不多。因此付清一听到丁未提到那个出手毒辣的少年,便想起了付湛身边的小谢。   付清一直到现在依然对小谢当初诱拐付湛出宫时的伎俩印象深刻,引敌人入禁地再假他人之手杀之,倒的确像是他的行事风格。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小谢,付清本能地感觉他的个性应该跟莲有几分相似。有这样的手下,祸福实在难测。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在月下信誓旦旦地发誓要跟自己争天下的少年的脸,付清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种时刻自己竟然还有闲工夫替他担心。此刻的他怕是正在为成功得到成光帝的信任并移祸太子而自得不已吧……   丁未伤口处的皮肉已经跟衣物黏连在了一起,付清找了把剪刀才勉强将他身上染血的衣服一点点从伤口剥离。因为穿着黑衣,鲜血的颜色被黑色掩盖,所以让付清对丁未的伤势有了错误的判断,撕开衣服才知道那一剑到底凶险到何种程度。   从伤口的位置判断,对手应该是从正面刺出一剑,一击贯穿了丁未的身体。对手的目标应该是一击毙命,估计丁未适时地采取了规避的动作才让那一剑堪堪避过了心脏。一般人中这样一剑只怕早已因失血过多而昏厥,对手估计也以为他必死无疑所以才没有追击。   付清盯着眼前面色苍白如纸,额头冷汗点点的少年,眉头不由自主地微微皱起。伤成这样他到底是怎样从盲宫一路支撑着回到这里的?   “殿下,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本来不疼,看到你露出这种眼神突然间变得疼起来了。”丁未依旧咬着牙苦撑着,然而眼神中的戾气却比刚刚明显消减了几分。   “难得,没想到你竟然也会讲笑话。”   丁未只是淡淡地望了付清一眼,并没有回话。   知道能不能挺过今夜对丁未来说是生死攸关的关键,付清丢下手边的一切,捏了金针坐在丁未的床前安静地守候。果然,半夜的时候丁未便发起了高烧。付清一边拿冷毛巾替他降温,一边用金针封上了他身上的几处大穴护住心脉,体温才终于渐渐降了下去。   付清长舒了一口气,正想替他换毛巾,丁未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丁未似乎对付清守在自己身旁有些惊讶,看到自己身上刺猬样扎满的银针才终于恍然大悟。   “活下来!就算只是为了证明我的医术不输给我师父你也得给我好好地活下来!”付清握了握他的手,恶作剧地一笑。   丁未努力地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话,可惜嘴唇动了很久却怎么都发不出一丝声音,最后他只好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虚弱却充满了感激的笑。   付清当下愣住,自己那么努力讲了那么久的笑话,没想到让他真心露出笑容的竟然是这样的情况。那还不如永远都不要笑……   见丁未终于脱离危险,付清脸上紧张的神色稍减,她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伸手去替丁未症脉。然而,越探清丁未的脉象,她脸上的表情却越显凝重。   “怎么会,怎么可能?竟然是一线牵……”   付清曾从姬盛年给她的一本医书中学到过这种脉象。似沉又浮,似清又浊,像极了南越有名的蛊毒一线牵。传说中这种毒的人每个月圆之日必须按时服下解药,不然身体就会散发出一种吸引蛇虫的特殊气味,导致中毒者被千万蛇虫噬咬而死,死前受尽折磨,死状极惨。   “不然太子殿下以为皇后娘娘为什么敢把我放在殿下身边?”丁未沉默了良久,最后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句话。   母后的确是唯一可能的下毒者,付清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对丁未道:“你放心,我从师父那里学到过一线牵解药的炼制方法。找齐药材,三日便能替你解毒。”   “替我解了毒你就不怕……”丁未的瞳孔蓦地一收,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是个医者,不能见死不救。”付清莞尔一笑,“永远不要把自己的后背露给别人,很久以前就有人跟我说过这句话。可是,如果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连一个可以相信的人都没有,那该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   “你管我是愚蠢也好自大也罢,反正你我是救定了!”   付清说完,转身在药箱中检视了一番,果然,要找齐药材还是得跑一趟太医院。药材中有几味药十分珍稀,要拿到药看来还得通过神医师父才行。   丁未目不转睛地盯着付清,双目竟微微有些失神:“殿下跟皇后娘娘完全不同。”   “你错了,我跟母后其实是一样的人。”付清苦笑着抿了抿唇。   母后怕是早知道了自己跟姬盛年学医的事,自己会替丁未解毒怕也早在她的预料之中。想想史书上先帝临终故意让股肱之臣蒙冤,再让新帝继位后为其平反的举动,还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说起来,每次只会心安理得地躲在她身后享受她准备好的一切的自己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吧。   隐隐地想起了什么,付清凑近丁未,低声问道:“天干地支其余众人也跟你一样是被母后用一线牵控制的吗?”   须知众怒难犯,母后就不怕他们群起而反噬吗?   丁未沉思片刻,最后终于决定对付清实话实说,于是道:“天干地支其余众人都是无依无靠的孤儿,受过皇后娘娘重恩,只有我是例外。所以皇后娘娘才不得不用非常之法。”   “你不是孤儿,那你的家人呢?”   “忘了我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我也是一样。”丁未垂下眼睑一声苦笑,接着抬头将目光投向窗外随风摇曳的树影,目光中是无法言说的寂寞与怅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假戏真做   果然不出付清所料,那次刺杀之后坊间很快便有了幕后黑手就是太子的流言,虽然没有证据,但付清发现宫人们看自己时的眼神已有了不同。付湛策划那次刺杀的最终目的估计也不过如此。   为了平息这些对付清不利的流言,皇后决定导演一场太子遭南越国余孽刺杀的大戏,将祸水南引。恰好成光帝当日受了惊吓身体有些不适,皇后便决定让付清以前往护国寺替成光帝祈福为由出宫。   太子遇刺的日子定在一个雨后初霁的下午,付清按照皇后的指示换上庶人的常服便要微服出宫。刚要出门却听身后传来丁未的声音。   “殿下,这件事还是交给属下吧。”   付清扫了一眼连站立都依然不稳的丁未,微微苦笑。母后说过,她交代了天干地支不可手下留情,这次遇刺太子一定要受伤才会逼真。如果让他去,太子极有可能会遇刺身亡。万一太子真的死了,这游戏要怎么玩下去才好?难道来个死而复生?   想到这里她连忙将丁未按回床上,安慰道:“不用替我担心,你只要乖乖留下养伤就好。”   丁未深深地望付清一眼,眼中似有几分歉意。   付清朝他安慰地一笑,便步出了东宫。   刺杀,又见刺杀。刺杀果然是栽赃陷害,离间计,苦肉计,计中计的不二选择。   出了东宫,走在前往马车所在那扇宫门的路上,望一眼雨后初霁的天空,付清油然而生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嘴角不由地微微勾起。   “徒儿,有什么好玩的事,笑成这样?”   走了没几步,付清便听到姬盛年的声音迎面而来,慌忙连连摇头。如果让他跟去,天干地支估计又要像上次一样伤亡惨重了。   “一定有什么,不然你这么紧张干嘛?”姬盛年眨了眨眼睛,望着付清面露期待。   知道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师父执拗起来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付清只好将微服出宫的事如实相告。姬盛年闻言果然兴奋地拉着付清的手要一起去。找了无数理由再三婉拒不成之后,付清只好同意带上姬盛年,至于担任此次刺杀任务的天干地支,付清只能希望他们自求多福了。   因为是微服出行,街上并未戒严,虽因上午下过雨行人比往常少了许多,但街上依旧热闹不减。付清望望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眼前一亮,拉着姬盛年便下了车。难得有机会出一次宫,姬盛年也乐得下车步行。两人就这样肩并着肩在街上逛了起来。   护国寺在宫城南方,沿街一路南行便是,然而付清却拉着姬盛年一会左拐一会右拐,沿着京城的各条大街转起了圈圈。   “徒儿,你还记不记得回去的路?”迟钝如姬盛年也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他抱着付清故意买来遮挡他视线的那一大堆东西,表情有些茫然。   “师父放心,徒儿记得。”付清狡黠地一笑。   记得是记得,不过不打算带上你就是了。绕了这么多圈子,买了这么多东西,路上又这么多人,如果还不能顺利把你甩掉那也未免太失败了吧。   “师父,我要买这个。付钱。”付清随手在街边小摊上抓起一块做工粗糙的玉佩,塞到姬盛年手中,而后乘着他将视线落在玉佩上的一刹那迅速隐入人群。   姬盛年付完钱,微笑着将玉佩递向付清刚刚所在的位置,然而手却递了个空。   “徒儿!徒儿!你在哪里?”   姬盛年丢下怀中那些遮挡视线的东西,仓皇四顾,他原地转了几个圈,又朝一个眼熟的人影一阵疾追。然而,哪里都没有付清的影子。   “徒儿……”他茫然地立在街心,失神地喃喃着,眼神无助而凄惶。   平日里欺负神医师父明明是件很开心的事情,这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知为何却有些不忍。付清躲在暗处深深地望他一眼,终于还是决绝地转身,独自一人往预定好的刺杀地点走去。   神医师父风神俊秀,漂亮得不似凡人,一路上引得行人纷纷侧目,付清甚至还注意到有人夸张到跟了他们几条街,现在他这样一副呆呆愣愣又无助的表情,还真有些担心他会不会被什么同情心泛滥的家伙给捡走。   付清用手指敲了敲额头,苦笑着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的念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平静下来,耳目渐渐清明,付清终于意识到了身后有些不对劲。放弃了原定的路线,闪身进入一条小巷,付清找了个阴暗的角落守株待兔。果然,没过多久,一个纤细修长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巷口。   “为什么跟踪我?”付清抓着巷子里捡到的一截烂木头,气势汹汹。   对面身材纤长的男子一身干净的锦衣,手中捏着柄折扇,优雅地站在那里,嘴角含笑表情从容,一点都不像是跟踪人刚刚被抓了个现行。   两相对比之下,反倒付清看起来更像歹人些。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谁,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我找了他五年,没想到他竟然躲在胤国的京城。”男子长身玉立,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乍一看去绝对是一位遗世独立的浊世佳公子。   付清当然猜到了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但是在敌友未明的情况下自报家门无疑是一件极度愚蠢的事情。于是,付清警惕地反问:“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小哥放心,我不是坏人。如果硬要说的话我应该算他的家人。”男子魅惑地一笑,眼神忽而一黯,“我只是想知道他当年为什么离家出走,我只是想带他回家。”   “这种事情,你当面问他就好找我干嘛?不好意思,在下有要事在身,以后有机会再见。”   付清朝男子拱了拱手,转身便要离开。刚走出没几步,忽然感觉身后有劲风袭来。她下意识地闪身躲过,接着便化守为攻,朝偷袭者劈出极刁钻的一掌。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医仙谷的功夫?”看清付清抵挡的动作,男子眼神一愕,用折扇挡下那一掌之后便飞身一闪,主动跟付清拉开了距离。   见男子提到医仙谷时的神情不像是有深仇大恨,反倒还带了几分尊敬,付清索性大方承认道:“我就是他的亲传弟子,医仙谷的下下任掌门,怎么样,还要打吗?”   “怎么可能,他竟然收了你做亲传弟子?”男子闻言却是一愣,脸上的神色转了几转,最后竟变成了孤注一掷的狠戾,“既然你对他来说那么重要,那只要伤了你,我就不信他依然视我为无物。”   这句话听着怎么这么酸呐?自称神医师父的家人,要带他回家,难道眼前这位也是神医师父的仰慕者?神医师父还真是男女通吃啊……   就在付清胡思乱想的当口,男子折扇一开,露出里面银光闪闪的扇骨。这哪是什么扇骨,分明是一把把寒光逼人的小剑,没想到这样优雅的道具竟然暗藏杀机。   “不用担心,我只是想在你身上划上几刀而已,死不了人的。”男子桃花眼微眯,慵懒地一笑,挥起折扇便朝付清袭来。   在男子的连番攻击下,付清再一次痛苦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功夫到底差劲到何种程度。不仅无还手之力,连逃跑之力都没有,不然的话引他到天干地支预定的埋伏圈说不定还能逃过一劫。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男子奸笑着飞走的时候付清身上那套月白色的常服已经被鲜血染得殷红。虽说身上的伤都不致命,但这样鲜血淋漓的样子却着实惊悚。以至于付清捂着身上流血最多的伤口一步一停缓缓走出巷子的时候,街上的行人在一瞬间逃了个精光。   付清本以为今天自己的霉运应该到头了,没想到上苍却远没有她想象的那样仁慈。   就在她好不容易走到跟天干地支约定的地点,把天干地支叫出来的时候,被她丢在大街上的神医师父忽然恍如神祇般从天而降。   姬盛年看看浑身鲜血淋漓的付清,再看看一身黑衣手中还提着刀的天干地支众,脸上的表情一霎变得冰冷,他发出一声愤怒的长啸,软剑出鞘,便朝天干地支冲了过去。   付清本来是想让天干地支送重伤的自己回宫的,这下可好了……   眼睁睁看着天干地支一个接着一个倒在姬盛年愤怒的剑下,付清欲哭无泪。明明是路痴,这次怎么这么快就找过来了呢?你就不能再迷一会路吗?只要再一小会,天干地支就有机会撤退了……   很快,街上除了姬盛年外便再没有半个站着的人了。   “徒儿,没事了没事了。师父在这里……”消灭了敌人,姬盛年不管不顾地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付清,抱得那样紧以至于付清感觉自己不会死于预料中的失血过多,反而很有可能死于窒息。   付清的抗议还未出口,这个不争气的师父便又接着做了一件极度惊世骇俗的事情。他打横抱起付清,然后就这样抱着她跃上屋顶,施展轻功,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路飞檐走壁朝皇宫的方法飞了回去,引得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仰望这难得一见的奇景。   有没有搞错,一个大男人打横抱起另一个大男人……你就算用扛的也好过现在这样啊……你让太子以后怎么出去见人?   付清刚想责备他,但看到他一脸凝重的表情又生生地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她闭上眼睛,感受着姬盛年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颤抖的身体传来的暖暖温度,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安心。   回到东宫,姬盛年竟然离谱到想要亲自替付清处理伤口,被付清一通拳打脚踢赶了出去。   自己的这个不争气的师父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女生啊……   付清长叹一口气,咬紧牙关自己替自己处理伤口。   桃花男那几刀虽然看似凶险,其实不过是些皮外伤,如果调理得好甚至连疤都不会留下。不过,付清还没有因此天真到真的以为他不是坏人。   交手的时候付清注意到他的右耳有个并不明显的耳洞。右耳穿耳洞那是南越人的习俗。本来想导演一场太子遭遇南越国刺客袭击的大戏,没想到竟然假戏真做,而且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是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自作孽不可活?   “徒儿,真的不需要师父帮忙?”姬盛年把东宫的大门敲得震天响。如果不是御前侍卫早已习惯他跟付清亲密的关系,大可以把他抓起来治他个大不敬之罪。   伤口处理完毕,实在受不了耳边砰砰的巨响,付清无奈地打开了门。   然而,某人得寸进尺,一进门便作势要掀付清身上的衣服。   “徒儿,乖,让师父看看伤口。”   付清慌忙捂着胸口使劲摇头。就算自己不是女生,这一次也绝对不会让神医师父看到身上的伤口。桃花男故意留下这样明显的伤口就是为了引出神医师父,继而要挟神医师父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傻子才会让他如愿。   “徒儿,答应师父,以后再也不要丢下师父一个人了。”姬盛年忽然一把抓住了付清的肩膀,烟青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住付清。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知道吗?看到你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时候我有多害怕。”他那双烟青色的眸子中渐渐泛起一层浅浅的涟漪,小心地伸手摸了摸付清的脸颊,最后似乎做出了某个重要决定,一咬牙,一把将付清揽在了怀里,紧紧搂住。   付清欲哭无泪,因为,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又裂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 龙剑凤剑   太子往护国寺替成光帝祈福遇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宫城。有了前几次处理遇刺事件的经验,这一次刑部与大理寺反应极快,加上那些倒霉死在姬盛年剑下的天干地支众不仅穿了南越人标志性的耳洞,而且还在身上带了南越最大复国组织凤凰会的联络符,太子遇刺的这笔账便自然而然地算到了南越国余孽的头上。为了不让上次的刺杀事件成为悬案,再加上皇后有意无意的引导,前一次的刺杀也尽数被推到了南越国余孽的头上。反正抓到这子虚乌有的刺客的可能微乎其微,多一桩也不多。   鉴于可怜的太子身受重伤鲜血淋漓地被人抱回东宫很多人都亲眼见到了,先前对太子有过怀疑的众人纷纷因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愧疚不已,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向太子表示自己的忠心。东宫一时成了宫中最热闹的场所,以至于连累一直在付湛床上养伤的丁未不得不搬到姬盛年那里暂避风头。   好说歹说送走不时地拿出手绢擦眼角的眼泪的陆明烟,窗外已是月上中天,付清闭上眼睛长舒了一口气。这下子应该没人会再过来了吧,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睡一觉了。   睡得迷迷糊糊间,付清隐约间似乎听到了付湛的声音,想睁眼看无奈白天经历了认识的不认识的一干人等的折磨实在累得不行,翻了个身便又睡着了。醒来却发现床头放着一包付湛最喜欢吃的蜜饯,意识到付湛这是在以他自己的方式跟她道歉,付清抓起一颗蜜饯放到嘴里,苦笑着品尝起蜜饯酸酸甜甜的味道。   好像从小时候开始,每次付湛惹了她生气总喜欢拿他自己最喜欢吃的蜜饯来找她道歉,付清每次都会哭笑不得地原谅他。只是,他从来都不知道,付清其实根本就不喜欢吃蜜饯。   正感慨着,东宫的大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接着姬盛年便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抓起付清的手便要把脉。   “师父,你不用每天来看我。这点小伤又死不了人……”付清哭笑不得,“比起我,你那边的那个才更需要照顾吧……”   “丁未身上的伤口愈合得很好,不需要担心。”姬盛年把完脉放心地舒了口气,低头的时候一眼瞥见了桌上的蜜饯。   “蜜饯?”   “嗯,湛儿拿过来的。这么多年了,味道竟然一点都没变。”付清拿起一颗递给姬盛年,又抓了一颗塞到嘴里,继续感慨万千。   “襄王的蜜饯?”姬盛年一惊抓起那颗蜜饯便放到鼻尖使劲地嗅了嗅。   “师父,你难道怕他下毒害我?”付清一把抢回那颗蜜饯直接丢到了嘴里,“虽然他发了誓要跟我争这天下,但还不至于要我的命。他跟我争天下的理由……理由……”   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快的经历,付清脸上的神色忽然一黯,一刹那似乎想笑又似乎想哭,良久,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如果他真的是以天下为己任,那么就算让我现在把太子之位让给他也没关系。可是,他现在竟然是以那样的理由想要得到天下。那种理由,那种理由,他把列祖列宗的苦心经营当成什么,他把天下当成什么,他又把我当成什么……”   太阳刚刚升起,透过窗棂射入东宫的阳光带着淡淡的橙黄,映得付清的脸犹如镀上了一层金子,而她的目光却冷得犹如沉在地底的九尺寒冰,连周遭灿烂的阳光也染上了若有若无的寒气。   “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天下让给他。”付清抬头仰望窗外那轮初升的旭日,双目炯炯,犹如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我答应过皇爷爷,答应过母后,答应过姜昭文,也答应过自己……我什么都可以让他,唯独这一次不行!”   明明是这样郑重而严肃的场景,唯一的观众却有些心不在焉。   “师父,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望一眼正好奇地把玩着东宫诸般慰问品的姬盛年,付清终于怒了。   将一支上好的人形人参塞回到盒子里,姬盛年回头,不解地皱了皱眉:“他要当皇帝让给他就是,你烦恼什么?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又累又烦。”   付清气结,怒道:“师父,不需要每次都说得好像你当过皇帝一样吧……”   姬盛年却浑然没有听到她的话,自顾自喃喃道:“那孩子当皇帝,应该差不到哪里去。而且,你要跟我回医仙谷。”   付清彻底无语。自己好像从来没答应过要跟他回什么医仙谷……   那天跟姬盛年说完那番话之后,付清便一直情绪恹恹,整天躺在床上不愿动弹,等到伤口完全愈合依然如故。这倒印证了太子身受重伤这个事实。   付清自己乐于躲在寝宫不出去,姬盛年却有些受不了了。某日天刚蒙蒙亮,付清忽然发现一个人影闪入东宫,刚想喊有刺客却闻到了那人身上散发出的淡淡药香,仔细一看果然是姬盛年。   “师父,你想干什么?我要睡觉。”她说着翻了个身裹上锦被继续睡。   “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姬盛年二话不说,掀了被子就将付清从床上扛了起来。   迷迷糊糊正要继续刚才的美梦,突然间天旋地转,付清吓了一跳,连瞌睡虫也逃到了九霄云外。   平时姬盛年一出现这个动作十有□□是要把付清扔到东宫房梁上去,付清望了望东宫已经有些脱漆的房梁,认命地做好了再度跟它亲密接触的准备。然而,这一次姬盛年却一反常态扛着付清掠出了东宫,在宫城上方一路疾行。   晚间的灯依旧亮着,暗紫色的天空下宫城犹如一艘在海上夜航的大船,笼在一层迷雾之中,模糊又迷离,而那些未灭的宫灯则仿佛一盏盏导航灯,精确地点出宫中各处的道路。仔细分辨宫道上那蠕蠕而行的小黑点,可以发现那是早朝的大臣正在安静地列队往金銮殿的方向行进。   倒转的天地归位,晨曦的第一缕光线映在殿顶椅子排开的岔脊兽上,有些晃人眼目,付清微微眯起眼睛数了数发现刚好是十只,东张西望了一阵后终于惊悚地意识到自己正坐在金銮殿的殿顶上。   “师父,你想干嘛?”   “喝酒,看日出。”姬盛年很难得地露出酷酷的表情,从屋脊另一侧的黄彩琉璃瓦上抓起一坛酒递给付清。   看到姬盛年一脸谪仙般冰冷疏离不食人间烟火的表情,付清噤声,大大咧咧地拍掉酒坛上的泥封便牛饮了起来。   “好酒!”牛饮了一阵放下酒坛换一口气,付清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一点不输国宴时喝到的那些。”   “这就是我去储备国宴用酒的酒窖里偷来的。”   “……”   国宴用酒都是有定数的,付清开始在脑海中想象酒司的宫人发现酒少了几坛后惊慌失措如丧考妣的表情。算了,反正偷都已经偷了,喝都已经喝了,不如喝个痛快。大不了到时候自己去给酒司宫人一个交代。   “虽然信誓旦旦说不想让,但你其实还是不想跟他争的吧。不然为什么躲起来。”   喝得正酣,姬盛年忽然如此来了一句。   付清一呆,被喉咙里一口酒给呛到,咳得满脸通红。   “让他去当皇帝,你跟我回医仙谷当掌门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姬盛年温柔地拍着付清的背,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描淡写。   “师父,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我跟你回医仙谷当掌门,那你干什么?”这个问题付清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某人灌了口酒,想也不想道:“我回皇宫继续当御医。”   “哈?”喝醉了,果然是喝醉了。   付清敲了敲有些肿胀的太阳穴想找个地方靠一下,可惜,金銮殿顶上却光秃秃一片无所凭依,于是她只好小心地问身边的人:“师父,我可不可以借你的肩膀一用。”   “不可以,我的肩膀长在我身上,怎么借你?”某人刚刚一坛酒入肚,也是一脸醉醺醺的样子。   付清狠狠地捶了他一拳,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直接将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干嘛又打我?我又说错什么……”姬盛年刚想抗议,猛然发现一颗脑袋凑了过来,于是霎时没了声音。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犹如一个刚刚剥出来的咸蛋黄般挂在天空,东方那一大片云彩被映成了一片耀眼的金红,连脚下的黄彩琉璃瓦也泛着点点金鳞,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徒儿,你看,今天的太阳多漂亮。”姬盛年指了指东方灿烂的朝霞,伸手一摸肩膀却摸到了一手湿湿的水渍,再看靠在他肩膀的徒儿,只见某人长长的睫毛刷下来,双唇微启,呼吸均匀,竟然已经睡着,而那一手湿湿的水渍赫然正是某人的口水。   姬盛年宠溺地一笑,双手揽住了付清的肩膀,将目光投向天边那轮越来越耀眼的太阳。   “好热啊……”   直至太阳升至中天,付清才终于因为忍受不了太阳不断升级的热力而醒了过来。   付清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对姬盛年道:“师父,我们回去吧。”   姬盛年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四肢,一把拉住付清:“徒儿,等一下。为师有东西给你。”   他说完变戏法般地抽出了一把软剑。   付清认出那把软剑,那不正是当年自己被姬盛年强夺去的那把剑吗?先帝的遗物啊……   “这把剑可以保护你。”姬盛年双手将那把剑递到付清手中。   付清接过剑,却是一愕。   付清明明记得自己那把软剑剑柄上盘着的是一条龙,而现在姬盛年拿出来的这把上盘着的分明是一只凤凰……   付清当然知道情丝剑是一对的,只是她清晰地记得当年熙和帝将龙剑交给她的时候告诉过她凤剑在南越国女皇姬悦手中。时隔五十多年,凤剑突然出世,却是以这样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方式……   她握紧了手中凤剑的剑柄,剑尖直指姬盛年,虽然明知道如果对方真的有歹意就算自己有几百条命也不够死的,但还是忍不住想这么做。   “师父,你到底是什么人?”她沉声,语气冰冷。   姬盛年扫了一眼凤剑,大大咧咧地一笑便伸手拨开了凤剑:“我是什么人?徒儿,你傻了?我是你师父啊!”   付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神渐渐变得迷离。   凤剑,姬姓,再加上成光四年姬盛年进宫后南越国复辟活动的戛然而止,付清已经隐隐猜到了姬盛年的身份。   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姬盛年为何要收自己为徒,为何要教自己这一身武功。欲将取之,必先予之吗?可是他的这一系列举动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一些吧!大大方方地用姬这个引人怀疑的姓氏不说,现在甚至还大大方方地拿出跟南越国皇室关系匪浅的凤剑……这不是明摆着告诉自己他的身份吗?   想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姬盛年,冷冷道:“师父,你到底想怎样?”   “啊?”姬盛年却依旧一脸无辜的表情,“什么我想怎样?给你把剑防身啊!”   又装傻,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傻到几时!   知道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付清索性收了剑不再多言,脑中却开始百转千回。   桃花男,对,应该派天干地支去调查一下桃花男。那家伙应该跟姬盛年关系匪浅,从他身上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突破口。   而且……   付清眸光一冷,下意识地探向身上的伤疤。自己身上中的这十刀早晚要跟他连本带利讨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盲宫交涉   金銮殿顶上那日之后,付清终于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出来,开始履行她一朝太子的职责。付湛那边暂时风平浪静,派去查桃花男的天干地支也还没传回消息。付清想起了这段时间一直寄居在太医院的丁未,于是决定前往探视,顺便告诉他危机解除可以回家了。   然后,就在她把丁未带回东宫没多久后的某天夜里,东宫忽然响起了打斗声。   付清从睡梦中惊醒,一肚子的起床气无处发泄,一抬头却见两道黑影正在寝殿的半空中战得正酣。其中一个是丁未,至于另一个……不认识。   “住手!”付清用起床气的余威吼出了这两个字。   两道黑影动作一滞。   付清一个闪身,乘机挡到丁未跟前,面对那位夜袭的陌生人:“你是什么人?竟敢到我东宫撒野!”   陌生人闻言,忽然一勾嘴角。   “原来是太子殿下。接手天干地支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偷你父皇的玉枕,有胆魄,老奴喜欢。”陌生人的声音尖细嘶哑,让人平白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老奴莲六,盲宫第六代管事。老奴不过是遵□□祖训,铲除擅闯盲宫的狂徒。”   付清仔细一看,原来是个盲眼的老太监。盲宫果然是盲宫,连玉枕的事情都知道。幸亏付清早知道自己的父皇一向对盲宫嗤之以鼻,除了继位那日从未涉足过盲宫。仅仅因为不喜欢就将这样一座宝库束之高阁,的确像是自己那个爱感情用事的父皇会做的事情。   付清一直明白盲宫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丁未,没想到这么快就追来了。整整九年形同虚设,盲宫却依然保持着如此高的效率,果然不愧为助□□夺了天下的润物楼的最高指挥部。只是,处理一个不小心误入盲宫的人出马的竟然是盲宫管事,分明有杀鸡用牛刀之嫌。   “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的人?”盲宫的人不大可能做这种杀鸡用牛刀的蠢事。既然人家杀鸡用了牛刀,那么意思就是人家本来就意不在鸡而在其它,所以反倒有条件可谈。   自称莲六的老太监冷冷地一笑,接着面无表情地说出下面的话。   “误入盲宫者,杀无赦!殿下应该知道,除了陛下外,没有人能活着自由出入盲宫。”   这种事情不需要你提醒,说重点!付清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可惜老太监莲六是个瞎子,看不到。   见付清那厢久未反应,莲六自己说出了下文:“除非……”   “除非什么?”这次付清倒是挺配合。   “除非……”莲六邪恶地一笑,“除非让他净了身,剜了眼,入盲宫当老奴的帮手,老奴倒是很欣赏这孩子的忠心与胆魄。如果他愿意,老奴可以将毕生功力传于他,并保证让他继承莲之名。”   听到这里付清脸上僵硬的表情一扫而空,她强忍住笑,拍了拍丁未的肩膀,不怀好意地道:“喂,丁未,我倒是觉得这个提议未尝不可。”   可怜的丁未眉头整个拧到了一起,脸上的表情羞愤欲死。   “好啦好啦,开玩笑的。”知道这次的玩笑开得有点过,付清莞尔一笑,“莲公公,还有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莲六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郑重道:“太子殿下乃大胤储君,说到底也是盲宫未来的主人。只要殿下能够通过老奴的考验,老奴不但可以饶他一命,而且还可以保证助殿下登上皇位。”   “哦……”付清用玩味的眼神打量了莲六一眼。被父皇无视了整整九年,盲宫终于打定主意要良禽择木而栖了吗?   “莲公公要怎么考验我?”就算不牵涉到丁未,如此好的争取盲宫支持的机会付清也绝对不会放过,更何况现在还关乎丁未性命。   “老奴要殿下杀一个人。”莲六忽然转向付清,脸上闪过刹那的狠戾,似乎跟那个他所说的人有深仇大恨。   付清微愣。   见付清犹豫,莲六忙解释道:“殿下放心,这个人十恶不赦,早该千刀万剐。”   莲六要付清杀的那个人是吏部侍郎韩延年。要杀掉一个从二品的文官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望着桌上天干地支收集来的关于韩延年的资料,付清忧心忡忡。这人虽然受贿索贿卖官鬻爵无恶不作,但奈何每一件都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把柄,想靠正当手段扳倒他完全没有可能。   暗杀?那更不可能。说起来,比起天干地支,盲宫那可是暗杀的老祖宗。既然这任务是暗杀的老祖宗交给自己的,那么暗杀这一条路首先可以否决。而且,就算暗杀成功估计也只会被莲六耻笑而已。考验如果这么容易那就不叫考验了。   智取,看来只能靠智取了。   付清无奈地支了支眉头。栽赃陷害,操纵朝臣这种事一向皇后在做的,虽然每次的最终受益者都是她,她自己还真没亲自干过。   付清铺开宣纸,借着天干地支收集来的资料一点点绘出韩延年的关系网。一般情况下奸臣这种生物最不缺的就是欲致他于死地而后快的敌人。借刀杀人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不过现在重要的是要找到那把刀。刀要够锋利才行,不然不但杀不了人还容易打草惊蛇。   关系网一点点完善,一个名字跃入付清的眼帘。   卢大德!   他是除姜昭文他岳父王正阳外的另一位次辅,从政治立场上来看应当是站在皇后那边的,不过这人人品实在难以恭维,为了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而韩延年跟他正是同乡,说起来,两人的关系更接近主人跟仆从。卢大德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都是通过韩延年的手去实行的。因此,韩延年手中自然有不少卢大德的把柄。   付清要做的不过是为韩延年跟卢大德的政敌王正阳多多制造见面的机会,然后再让天干地支偷偷把韩延年手中握着的一部分卢大德的把柄透出去,那些把柄虽然都是伪造的,不过却都有迹可循,不由得卢大德不心虚。   果然没过多久,韩延年便因为多年前一桩贪污大案而被撤职查办,然后神奇地暴毙在了狱中。事情顺利得连付清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韩延年暴毙当晚,莲六便再度出现在了东宫。   “好一招驱虎吞狼。”他的声音里饱含赞赏,“殿下你通过了。”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他。”做任何事都要有个理由,更何况杀一个人。   莲六咧开嘴呵呵一笑,淡淡道:“也没什么,去年过年陛下赐宴群臣,老奴无意间经过御花园,那个不长眼的东西叫了老奴一声死瞎子。”   付清闻言一凌,努力回忆自己有没有哪里冒犯过莲六,发现没有后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呵呵呵……”莲六脸上的笑容更浓,连脸上的皱纹都皱到了一起,“殿下放心。老奴对殿下的印象很好,殿下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了一样喜欢张开双臂保护别人。有情有义,必要时又杀伐决断,有先帝遗风,老奴喜欢。”   付清皱了皱眉,仔细打量眼前的莲六,发现他竟是当年差点杀掉自己和付湛的那个老太监,一惊之下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莲六却浑然未觉付清此刻心中情绪的起伏,自顾自道:“从今天起,殿下便是盲宫的新主人。”   “新主人?”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莲六这样说付清还是忍不住一愣。   “陛下不喜欢盲宫,自从继位当日来过这里,已经多年未踏足盲宫。盲宫已经九年无主了。”莲六脸上的笑容不减,换了副恭恭敬敬的语气耐心解释,“如果殿下有空可以多往盲宫走动,盲宫的大门永远为殿下敞开。”   “多谢莲公公。”   “殿下称老奴为莲六便好。”莲六摆了摆手,“良禽择木而栖,自古皆然。老奴不过为盲宫上下找一个好去处而已。”   “‘君子岂可以鬼蜮伎俩治天下’,这是陛下继位当日说的话。可笑可笑,如果没有这些鬼蜮伎俩,何来这大胤的大好江山。如果殿下什么时候看陛下不顺眼想要取而代之,盲宫一定携润物楼上下坚定地站在殿下这边。”   “啊?”付清呆掉,这老太监未免也太狂妄了些吧!   “呵呵呵……老奴不过打个比方。殿下仁孝,又怎会做出这种事情。”说完这句话,莲六便如一道黑影倏忽间掠出了东宫。   第二天一大早皇后便差人请付清去了她的寝宫,付清正在好奇她为什么这么早叫自己来,却见皇后突然拿出了一页纸,而那页纸看起来分明有些眼熟。   付清仔细端详了那纸片刻,终于认出那正是自己亲手绘制的韩延年的关系网,一时间愣在了当场。   “清儿,我不管你为了什么想杀韩延年,但以后这种东西用完要记得及时处理掉。”皇后说着将那张纸放到烛火下引燃。那张薄薄的宣纸在火焰中迅速燃为灰烬,被风一吹,霎时消失无踪。   “而且,你放出的那些消息根本不足以使卢大德下狠心除掉韩延年,要知道自断臂膀可是件很疼的事。”皇后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付清的肩膀,再没多说一句话。   付清听到这里立刻什么都明白了,不由深受打击,还以为事情这么顺利是因为自己真的有多么厉害,原来是母后替自己补了漏洞……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南越余孽   收服盲宫后付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调查姬盛年。跟自己朝夕相处了五年多的人,自己却不清楚他的底细,这实在是一件让人很郁闷的事情。然而,调查的结果却让付清十分失望,姬盛年所有的资料都是从他以少年神医之名闻名天下开始的,之前的经历竟然半点也无,就仿佛凭空冒出来一般。   当年送姬盛年入京的端王不知道又跑到江湖的哪个角落里去了。想知道姬盛年到底是谁,唯一的线索竟然只剩下桃花男。所幸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明察暗访,天干地支那边终于传来了桃花男的消息。   “杨锦言……”付清将天干地支搜集来的关于桃花男的资料拿到烛火上引燃,望着手中的纸渐渐在火焰的吞噬下燃烧,发黑,最终皱缩成一团灰烬,她微笑着眯起了眼睛。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桃花男名叫杨锦言,乃是今科榜眼,更重要的是他竟然跟同登一榜的姜昭文一见如故,正是最近姜昭文一直挂在嘴上的锦言兄是也。   说起来姜昭文应该算是史上最憋屈的状元了,一开始被作弊的付湛占了状元之名不说,后来好不容易平反,五皇子乃今科状元的观念却已深入人心,他这个货真价实的状元反倒没什么人买账。不过用他倒是很洒脱,一直说能认识锦言兄,这个状元不要也无所谓,足见那个杨锦言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当日,付清便趁着姜昭文入宫的机会对他说出了想见见杨锦言的要求。姜昭文闻言大喜,还以为自己的举荐终于有了效果,根本没意识到付清脑海中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见面的地点定在京城最有名的酒楼润物楼的雅间,作为盲宫在京城最大的情报集散地,润物楼的雅间有付清所有想要的一切道具。   换了一身便装,吩咐润物楼准备好一切,付清一个人坐在润物楼的雅间内悠闲地品着茶。   一盏茶入肚,她正一脸坏笑地幻想着一会儿杨锦言见到自己时可能的精彩表情,雅间的门忽然开了,接着姜昭文带着杨锦言步入雅间。   付清抬头扫了一眼杨锦言。没错,果然是桃花男。只可惜,当他看清桌边的人是谁后,那双桃花眼里已没有了两人初见时那般潇洒淡定的气韵。   “殿下,这就是我常跟你提到的锦言兄。”姜昭文浑然不觉两人眼神中的弦外之音,熟络地向付清介绍他的朋友。   “你……”杨锦言定定地看着付清,连个起码的拱手礼都没有。   付清见状却是灿烂地一笑:“对啊,就是我。不知锦言兄可还记得当日发生的一切?”   杨锦言捏紧了手中的折扇,冷冷地瞥一眼姜昭文,额头已是冷汗点点。   “殿下见过锦言兄?”姜昭文全然没想到他的锦言兄此刻正怀疑他跟太子设好了局要害他,只是凭着眼前的状况作出自己最自然的反应。   “不但见过,而且还印象深刻!”付清端起茶盏悠闲地喝了一口,接着莞尔一笑,目不转睛地盯住面前那双蓄势待发的桃花眼。   “杨锦言,时年二十有六,之江郡人氏,本姓姬。父亲乃南越国临江王之孙,现为之江郡船商,贸易遍及江南沿海及琉岛诸地,家境殷实。母亲乃青阳陈氏旁支之女,诗画俱佳,素有才女之名。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最小的妹妹今年刚满十岁……”   那双桃花眼中慑人的寒气渐渐散去,转为至深至深的无力,他颓然道:“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喝酒,吃饭。”付清放下茶盏指了指桌旁空着的位子,笑容如冬日暖阳般灿烂。   这一顿饭吃得极为压抑,除了中间姜昭文称赞了杨锦言科考当日作的那篇策论,安静到近乎冷场。从开席到结束,付清一直笑意盈盈地自顾自喝酒吃饭,对姜昭文的评价不置可否,全然将同桌的另外两人当成了空气。   席终姜昭文拉着付清问她是不是对杨锦言不满意,付清给他的回答是正因为太满意太了解所以才无须多言。   第二天晚上,付清推门出了东宫,悄无声息地进了盲宫。   她将一颗药丸递给莲六,吩咐道:“派人把这颗药丸送到杨锦言那里,如果他要见我那就把他带来这里。”   见莲六领命而去,付清悠闲地踱出盲宫,站在院中抬头仰望高悬于天空中那轮月亮。正是十五,天空中的那轮月亮圆满得仿佛刚刚经过打磨的碧玉盘,没有一丝缺口。   付清微笑着眯起了眼睛。   运气真好,下毒的第二天竟然就是月圆之夜……   盲宫的效率果然惊人,付清只在月下站了一会,送药的小太监已经押着眼睛上蒙了厚厚一层黑布的杨锦言出现在了院中。   “锦言兄,别来无恙!”付清满意地看着脚下伤痕累累的杨锦言,慵懒地打了声招呼。   听到付清的声音,杨锦言一震,接着厉声道:“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你知不知道有一种毒药叫做一线牵?”付清冷笑一声,“当日受的伤我可都还记着呢。你给我十刀,我让你中一次毒,我们扯平了。”   看杨锦言现在的状况就知道,这毒蛇啃咬之苦比起十刀来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仇报的还真是畅快淋漓!   “怎么可能?那天的酒菜明明没有问题!”   “你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我是姬盛年的亲传弟子。”付清勾了勾嘴角,耐心解释,“姜昭文小时候被鱼刺卡过,不吃鱼,而我最讨厌甜得发腻的东西。”   “好毒辣的手段!”   “哪里毒辣?”付清蹲下身,拿手指戳了戳杨锦言黑布蒙着的眼睛,脸上挂着恶作剧的孩子般邪邪的坏笑,“你伤我十刀,我没挖走你的眼睛,没砍掉你的手脚,仅仅只是让你尝尝一线牵的滋味,哪里毒辣了?”   杨锦言被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似乎感觉意犹未尽,付清又奸笑着加了一句:“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了,一线牵是种慢性毒药,而我给你的那颗药丸只是暂时性的。下个月毒发你依然要承受毒蛇啃咬之苦。”   “你……”如果不是被小太监制住,杨锦言一定会扑上来跟付清拼命。   付清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笑容甜美一如孩童。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宁可拼个玉石俱焚也要报仇雪恨了,看着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匍匐在自己的脚下露出一脸绝望的表情,这实在不能不说是人生一大快事。   挣扎了片刻之后,杨锦言终于冷静下来,淡淡道:“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你没听到我刚刚说的话吗?我说你给我十刀,我让你中一次毒,我们扯平了。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相欠。”   “……”   仇也报了,玩也玩够了。付清终于决定不再折磨可怜的杨锦言,于是俯下身微笑着道:“至于你身上的毒。你自己去让我师父替你解不就行了?我的医术毒术可都是他教的。既然他是你的家人,那么就算他再讨厌你也不可能见死不救。我师父现在是太医院的五品太医,如果有需要明天我可以亲自带你过去见他。”   “你什么意思?”杨锦言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替你创造见我师父的机会。不是正合你意吗?”   像杨锦言这种人严刑拷打肯定问不出什么东西,还不如欲擒故纵,顺便也可以试试盲宫好不好用。   “哦,对了!如果你不想让你那两个在临安书院读书的弟弟出事,最好别告诉我师父是谁对你下的毒。”想到了什么,付清慌忙冷笑着发出恶狠狠的威胁,“而且,我能对你下一次毒,当然也能再下第二次,下次天知道是下在你常看的那几本书上还是下在你常见的那几个人身上。”   第二天付清带着一脸颓丧的杨锦言去太医院见了姬盛年。   没想到乍一眼看到杨锦言,姬盛年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跳上房顶逃跑。付清拉着杨锦言坐在他房间里等了整整一个时辰,他才终于再度不情不愿地出现在了两人眼前。听付清说了杨锦言的情况,替他把脉解毒之后,姬盛年便完完全全把杨锦言当成了空气。盲宫来报,杨锦言曾几次往太医院找姬盛年,都被姬盛年拒之门外,让付清大感意外。   某日付清到姬盛年那里补充东宫的药材,顺道问起了杨锦言的事。   “杨锦言说他是你的家人。你为什么不见他?”   “讨厌的远房亲戚,我不喜欢他。”姬盛年自顾自埋头整理药材,头也不抬。   “为什么?”   姬盛年抬头望了一眼付清:“他总是让我做些我不喜欢的事情。”   付清愕然。这个回答涵盖的范围还真广,放在随便哪件事上貌似都能适用……   于是追问道:“什么事情?”   “不能说,说了你一定会讨厌我的。不但会讨厌我,而且还有可能从此远远地躲开我。”姬盛年说着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徒儿,我绝对不会做让你讨厌我的事情。”   同为翰林院庶吉士,从那时候开始杨锦言倒是常常跟着姜昭文到东宫走动。反正有盲宫盯着,也不怕他翻出什么风浪来,付清也就坦然处之。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付清发现杨锦言这个人除了无时无刻不想着要怎样带走姬盛年继续他的复国大业,其实还是个蛮不错的人。想想也是,人以群分,能够让姜昭文一见如故的人怎样都不会差到哪里去。看清了这一点,付清跟他相处时越发的无拘无束。   以至于,某一天,杨锦言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下面这句话。   “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我会对你不利?”   当时付清正背对着他坐在御花园的石凳上看书,听到他的声音蓦地回过头去,笑道:“担心什么,你以为动了我你能好到哪里去?上次会被你伤到是因为我的影卫受伤卧床。而且重要的是我死了还有我的兄弟,杀了我对你的复国大业无益。”   杨锦言闻言霎时愣住。   “姬盛年的事,我劝你还是放弃吧。”反正已经摊开了说,付清索性又加了一句。   杨锦言眼中的震惊更甚。   付清微微一笑,继续道:“既然你们南越国的正统继承人一点都不想当皇帝,你们这些旁人就不要再自讨没趣乱蹦跶了吧。”   “你给我好好看着,总有一天我会让南越所有百姓都以身为我大胤子民而为荣。”付清放下书,仰头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目光清澈而决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倭寇犯边   付清刚刚信誓旦旦地跟杨锦言发下宏愿要让南越所有百姓都以身为大胤子民为荣,之江郡那边却八百里加急传来了倭寇犯边的消息。熙和帝收服南越后改南越国为十三郡,而之江郡正是当年南越国国都临安所在之地。   琉岛以北的苍茫大海上有一岛国,名为东倭,其人多身量短小,形貌丑陋,国力尚不及大胤万分之一,然而却一直对中原虎视眈眈,前朝祸乱之后更是趁势盘踞了琉岛。当年熙和帝率兵收琉岛之后本想顺势平了东倭国,然而却无奈吹来一股邪风,胤军船只兵甲遭受重创,再加上东倭国王上书俯首称臣,东倭这一弹丸小国才得以苟延残喘至今。   熙和帝治下东倭国一直风平浪静,然而熙和帝崩逝后,倭人却忽然开始屡屡犯边,起先只是小规模的烧杀抢掠,成光帝也曾派了几只军队去剿,无奈倭寇神出鬼没,并没有多大成效。倭人见成光帝奈不了他们何,近年来更是变本加厉。   不过这一次,倭人实在是做得有些过分了,整个之江郡沿海稍繁华些的州县被他们掠了个遍,一路烧杀抢掠,生灵涂炭。以至于一向温和的成光帝在接到奏报后竟一时火起将他自己挚爱的碧玉琉璃盏给摔了个粉碎。   然而,之后盲宫的传来的消息更是令付清心惊,这次倭寇犯边竟多有南越国余孽从旁相助,甚至其中一支倭寇的首领竟是土生土长的南越人。   “把水搅浑才有可乘之机吗?”付清不由自主地拧紧了手中的密报,眼中杀气蒸腾,“只是,为了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使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就算成功复国,你们又于心何忍?”   倭寇犯边的消息传出,大胤习惯于争锋相对,党同伐异的朝堂竟然难得地同仇敌忾,在剿与抚之间达成了一致,只是这剿倭的人选却迟迟无法决定。   熙和帝时的善战武将虽然硕果犹存,但可惜都已是烈士暮年,空有一腔壮志,再要他们横刀跨马上阵杀敌无异于直接送了他们一张催死符。然而,经历了多年天下太平,海清河晏的安逸生活,大胤新生代的武将早已没了多少当年熙和帝时横扫天下的气魄。大臣们在朝堂上下连续争论了数日竟依然没有找到半个足担大任的人选。   军情紧急,再这样拖下去之江郡的百姓不知还要遭受多少苦难,情急之下,付清想到了一个人。当日她便前往御书房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成光帝。   “父皇,儿臣向父皇举荐一个人。”   “哦,谁?”成光帝正为无法决定剿倭人选而烦恼,听到付清举荐自然是万分欢喜。   “此人名叫杨锦言,乃是翰林院庶吉士。”   成光帝一愕,随即整张脸都沉了下来:“军情紧急,绝非儿戏,皇儿别开玩笑。”   “父皇明鉴,杨锦言虽是今科榜眼,但绝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如果真的动起手来连大内侍卫也未必是他的对手,而且文韬武略俱佳,比起那些徒有蛮力的将军有过之而无不及。更重要的是,他是之江郡人氏,故土难离,血脉相连,如今故土遭此大劫,他必然是义愤填膺,恨不能生食倭寇血肉。”   付清说完,浅浅地勾起了嘴角。杨锦言,我倒要看看你在面对天下大义跟复国大业时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想到复国大业,付清的脑海之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姬盛年的脸。   “师父,很多问题不是你躲起来它就不存在的,这是你自己教给我的。”当日,付清推门进入太医院姬盛年的住处,劈头便是这样一句。   姬盛年正专心致志地碾磨碾钵中的药粉,听到付清的话立刻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来,眨着眼睛不解地望着付清。   “徒儿,你在说什么?”   付清的心中既然积着些许未消的怒火,冷然道:“师父,你到底想在宫里躲到什么时候?”   姬盛年闻言,手中的动作霎时一滞。   “师父的身份我已经猜到了大概,如今南越有难,师父真的能袖手旁观吗?而且有些事无论愿与不愿,总要做个了断。”付清盯着姬盛年的眼睛,一字一顿。   姬盛年坐在那里抬头安静地望着付清,良久无语。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他终于从失神中回过神来,淡淡道:“徒儿,既然你这么说,那么好吧……”   “我跟父皇举荐了杨锦言当这次剿倭大军的主帅,你跟他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   姬盛年抿了抿唇,深深地点了点头。   “师父如果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尽管开口,我会派人送来。”   姬盛年微微苦笑,点点头,而后又摇头。   “我过来只是想把心中的话告诉师父,只是希望师父不会做出让自己将来后悔的决定。如果没有什么事那我先走了。”不知怎的,姬盛年望着她的表情忽然让付清有些不自在起来,她垂眸避开姬盛年的目光,转身便要离开。   “徒儿……”   付清刚刚走到门口,姬盛年突然猛地站起身来,起身便要挽留付清,谁知动作幅度过大,青花瓷的碾钵被他的衣袖一带,“砰”的一声摔到地上,霎时摔了个四分五裂。刚刚碾好的细细药粉纷纷扬扬地飘散到空气,浓重的中药味弥漫了整个房间。   付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惊到,忽的打了个激灵,蓦然回头望向姬盛年,心中那似有似无的淡淡不安忽然转浓。   她皱了皱眉,沉声道:“师父,什么事?”   姬盛年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她,嘴唇动了又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终于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付清转身步出太医院,竟发现手心不知不觉间已沁出了湿湿的汗。   夜风吹来一阵沁人心脾的淡淡栀子香,付清擦了擦手心的汗水,抬头望一眼群星璀璨的天空,释然地吐出一口气。原来已经是夏天了吗?   这样的委任杨锦言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拒绝,封他为剿倭先锋的圣旨下去,他虽有些错愕,但依然还是坦然接受了,之后便是繁忙的准备工作。   军队开拔前一天,杨锦言进宫辞行,参见完成光帝,他便跟往常一样出现在了东宫。不仅仅为了辞行还为了弄清楚心中的疑问。   “太子殿下为什么要举荐微臣?”大礼过后,他毫不避讳地盯着付清的眼睛,单刀直入。   “助你救家乡父老于水火,不好吗?”付清迎着他的目光,笑容温和。   杨锦言的眉头微微皱起:“殿下就不怕……”   “该害怕的人是你!”付清望着他,嘴角的弧度越发柔和。杨锦言做梦也想不到,此刻付清的手中正捏着那份他父亲勾结倭寇祸乱百姓的密报,只要他稍有不轨,付清就准备将那份东西颁行天下。   “杨锦言,我放心地把军队交给你是让你去拯救之江郡的百姓,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付清说着,重重地拍了拍杨锦言的肩膀。   “微臣一定不会让太子殿下失望!”杨锦言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深深一拜,不知不觉间额头竟已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当晚付清便跑去太医院找姬盛年道别,然而姬盛年却早已离开,只在床前的案上留下一张字条,“师父远行,徒儿勿念”。亲口说出这句话真的就那么难吗?付清拽着那张字条哭笑不得。   军队开拔当日天气晴好,艳阳高照。   成光帝着武弁服率皇子朝臣们登楼远送。远征的将士们手握兵器,身着戎装,如一尊尊雕塑般立于城楼之下,虽是烈日炎炎的夏日,却有一股森冷的煞气缓缓在天地间涌动。   杨锦言已换了一身英姿飒爽的战甲,坐在一匹枣红骏马之上,不知是不是被周围的气氛感染,他那双桃花眼中已没了平时惯有的闲适,反而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凌烈杀气。而姬盛年则坐在他身侧的一匹马上,并不穿甲胄,身上依旧是一身烟青色便装,乍一眼望去倒有几分军师的味道。   付清远远地望着在众将士中犹如鹤立鸡群的姬盛年,嘴角微弯。   似乎得到了什么感应,姬盛年忽然抬头望向付清所在的方向,两人四目相接,那么远的距离,付清却依然感觉到了他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惆怅,刚想细看,他却已偏过头去。   “楼下众将听令!”   成光帝的目光缓缓扫过城楼下黑压压的兵卒,朗声道:“先帝熙和年间以来,我大胤休养生息,甲兵不兴,与邻通好。今倭寇无故来犯,掠我国土,杀我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过之处一片焦土狼籍,今我大军南下征伐乃是征讨不义,望列祖列宗佑我将士,助众将士凯旋而归!望众将士同仇敌忾,杀敌卫国!”   成光帝一身武弁服立于城墙之上,手按佩剑,目光森冷如冰,跟平时温润谦和的样子判若两人,仿佛一头刚从小憩中醒来的狮子,杀气凌凌。他刚刚的声音并未刻意加大,却如洪钟响过,清晰地传遍了全场。付清站在他身后静静地望着他,忽然有种感觉,自己的这个父亲或许根本不是如她所想的那般简单。   “同仇敌忾,杀敌卫国!”   楼下众将士似被成光帝的气势感染,发出一阵接着一阵的呼喝,声势一浪高过一浪,似要穿云破日,震天撼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师父失踪   杨锦言抵达之江郡之后以大军不习水战为由上书请求招募新军,成光帝欣然应允。知道杨锦言尴尬的身份,害怕他有什么不轨举动,付清急忙令盲宫安插了一批细作进入新军,并通令潜伏于军中上层的盲宫将领密切注意杨锦言动向。   募军令一出,深受倭害之苦的当地百姓纷纷响应,一时应者齐集。杨锦言一边带兵抗倭一边训练新军,很快在当地百姓的配合下取得了几场大胜。   相传倭寇袭明州时,城墙为倭寇所破,崩二十余丈,当地百姓配合大军扶老携幼运送木石栅栏修补城墙,终于迫使倭寇败退。倭寇袭宁海时恰逢城内精壮士兵多出城御敌,当地妇女自发步出闺阁踏上城墙守城,终于撑到大军来援,大败倭寇。   之类的战报还有很多很多,每一份都让人不由为当地百姓抗倭的决心和勇气而叹服。杨锦言几次出色的伏击战更是精彩绝伦,令人惊艳。倒让付清忽然感觉自己对他的猜忌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嫌。   之后剿倭的大军一路所向披靡,所过之处倭寇望风而逃,倭患终于渐渐平息。   前方捷报频传,然而付清心中的不安却渐渐开始放大。因为盲宫关于姬盛年的消息从一天一条减到几天一条,最后终于彻底杳无音信。付清这才猛然惊觉自己到底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姬盛年虽然武功高强,然而,在待人处事方面却实在不敢恭维。一想到南越那些一心想着复国的遗老遗少必然诡计多端,这次自己让姬盛年回南越无异于送羊入虎口,付清的心便如同时被无数只猫爪子抓挠着一般又疼又乱。   几次派人搜寻未果,付清终于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有些不相信的决定。   “母后,我想去之江郡!”计议已定,当天晚上付清便跪在了皇后面前殷殷恳求。   皇后正在翻阅一份天干地支交来的密报,闻言当即甩下密报,拍案而起。   “胡闹!你明不明白自己的身份?”皇后冷睨着付清,眼中有愤怒,更多的却是失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付清在说出这个请求之前便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于是面不改色地道:“母后,儿臣当然明白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这一次,之江郡儿臣非去不可!”   皇后垂眸望着跪于脚下的付清,眼中渐渐开始凝起一股森然的怒气。付清努力迎向她的目光,却终于还是被她眼中凌厉的怒气所慑,狼狈地低下了头。   “甲午,庚申,太子酒后胡言,替本宫送太子回东宫!”   皇后一声令下,隐藏于黑暗之中的天干地支便立刻一跃出现在了付清的跟前。两人深深地望了皇后一眼,上前便要扣住付清的双手。   “谁敢动我!”   付清蓦然抬头,冷睨着面前的两人,一向训练有素视命令为一切的天干地支竟被她这一声低喝阻止,站在原地再不敢上前半步。   连皇后都是一怔。   “母后,儿臣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这次就当是儿臣求你!”付清收回脸上一脸威吓的表情,朝着皇后深深一拜,言辞切切。   “清儿,母后知道你所谓何事,但这次的事情母后却万万不能答应。”皇后虽然依旧眼含愠色,但面上的表情却明显比刚刚缓和了许多。   见皇后不为所动,付清一时情急,起身一把抓住了皇后的衣襟,用带着三分撒娇七分哀求的声音道:“母后,是我让师父随军而去的,现在他失踪了,我怎么能够不管?”   “这件事情不要再提!”皇后一脸怅然地叹了口气,冷冷地甩开了付清的手。   付清苦笑着勾了勾嘴角,不等皇后逐客便颓然地步出了宫门。   她站在门口深深地望一眼檐牙高啄的皇后宫,拧了拧拳,便一甩衣襟跪在了冰冷的青石地面上。   虽已入夏,但夜晚的风却依然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气,付清只着了单衣,跪的久了便渐渐感觉寒气彻骨,身体如坠冰窟般渐渐凉了下来,恨不得马上起身离开。然而,一想到身在之江郡的姬盛年如今生死未卜,付清只得咬牙强忍。   那种想要放弃又不敢放弃的难受感觉,倒让她想起了当初姬盛年刚开始教她武功时自己在东宫房梁上度过的那段岁月。回忆着当时哭笑不得的点点滴滴,想着姬盛年常常被她捉弄而不自觉一脸呆愣的表情,这夜里的寒气倒也不是那么难熬。   天空中一轮圆月高悬,如碧玉盘般干净澄明。付清想起姬盛年曾跟她说过,每逢月圆之夜,正是到临安观之江夜潮的最佳时机,其时潮水排山倒海而来,犹如千军万马齐鸣,天地鬼神莫不动容。当时她还惋惜自己怕是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这样的景象,这一次如果成功去到临安,一定要到之江之畔观一次夜潮。   “殿下,回去吧。夜里凉。”   付清正失神地遥想着之江夜潮的壮观景象,忽然感觉一件温暖的斗篷落到了自己的肩上,抬头一看,正是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   付清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倔强地摇了摇头。   见付清摇头,侍女苦笑一声回了皇后宫。   虽然在外人眼里皇后刚猛阴险,心如蛇蝎,但付清知道自己的这个母后在对待她的时候却只是个深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如此而已。所以她认定了皇后一定会心软,身上的斗篷更坚定了她的信心。   然而这一次,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一直到东方微微泛白,身旁的草木滚落下一颗颗晶莹的露珠,眼前那扇紧闭的宫门却依然没有开启。   “殿下,回去吧,那种请求娘娘是断然不可能答应的。”开门见付清依然跪在殿下,昨夜为她送斗篷的侍女一惊。   “母后不答应,那我就只好一直这样跪下去。”虽然膝盖已经失去知觉,仿佛不属于自己,虽然浑身的肌肉都叫嚣着想要脱离这仿佛永无止境的噩梦,但付清却依旧笔直地跪于殿前,双目如炬。   侍女站在原地盯着付清望了良久,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入了宫门。   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渐渐由深浓的苍蓝色变成了淡淡的浅蓝,然后一抹金色的微光出现了远方黄彩琉璃瓦铺就的脊线之上。   太阳很快就要升起来了。   几个早起的宫人注意到了跪在皇后殿前的太子,恍然间竟以为自己尚在梦中,用力揉了揉眼睛,立刻便呆若木鸡地立在了当场。   就在付清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到达极限的时候,面前的宫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皇后如她所想的那样出现在了门口。皇后的身上依然穿着昨夜的那身衣服,一向神采奕奕的脸上是难掩的憔悴,连那双森冷的黑眸下也显出几分浅浅的青黛色,显然是一夜未睡。   付清忽然感觉心底涌上了几丝内疚的情绪。   “也罢,我答应你便是。”皇后苦笑着牵了牵嘴角,款步走到付清跟前,弯腰想将付清扶起。   经历了一夜的长跪,付清浑身的肌肉都已僵硬到了极点,皇后这一扶,她竟失去了平衡,往前一扑便跌进了皇后怀中。咬牙深吸了几口气,运气体内微不足道的内力,好一会,僵硬的双腿才终于勉强站了起来。   在皇后的搀扶下走进殿内坐定,喝下一大杯热腾腾的姜茶,付清终于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人间。   “一个月,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注视着付清喝下热茶,皇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嗔道:“我最多给你一个月。时间一到,无论你有没有找到他都给我乖乖回京!”   “儿臣谢过母后!”知道这已经是皇后能够给的最大的让步,付清不由自主地扑上去一把抱住了皇后。   皇后哭笑不得地抱着怀中的女儿,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喟然长叹。   “丁未,这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一直跟在付清的身边,清楚发生的所有一切,丁未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深深地点了点头。   叮嘱好丁未需要注意的一切,当日下午付清便打点行装,混在换班的大内侍卫中出了皇宫。   站在宫门外望着宫城那朱红的高耸城墙,付清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轻松,恍惚中竟生出了自己其实只是个多余的存在这样荒谬绝伦的感觉。不过想想也是,有母后跟丁未在,就算没有自己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到,付清慌忙苦笑着摇了摇头。   害怕付清遇到危险,皇后特地派了天干地支中武功最好的甲午和庚申随身保护付清。就算付清真的生了从此不再回宫的打算,如何处置这两条尾巴还是个不得不面对的大问题。更何况付清到现在依然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熙和帝的一切。   让姬盛年回南越是因为责任,无法狠心舍下那朱红宫墙后的一切也是因为责任,而如今南下寻师更是因为责任。虽然心底偶尔会生出一些离经叛道的想法,付清早已明白,自己注定了永远无法成为像端王那样洒脱的人。   找了家客栈用事先准备好的女装换下身上的男装,从包袱中拿出那张许久没有用过的人皮面具,拿药水泡过面具戴到脸上,感受着面具渐渐跟自己的皮肉连为一体,付清盯着镜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犹如第一次在姬盛年的指导下使用这张面具时那样对着镜子扮了个鬼脸。   一直下意识地认定了这张面具总有一天还会再用到,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样的状况之下。   鬼脸过后,镜中的那张脸在付清的眼中缓缓绽开一抹极绚烂的笑。   从现在起,自己不再是宫城中高高在上的太子。我叫付珠儿,是大胤一介普通的平民女子。师父,你等着,徒儿马上就来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乔装南下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惜,就算使用天干地支事先准备好的千里马,也有将近十天的时间要花在来回上。不想浪费宝贵的时间,付清一换好衣服,当天便骑上马,策马南下。   虽是初夏,太阳灼人的热力却已经有些令人慑然,午时刚过,早市已过,夜市未开,街上行人寥寥。加上城内的街衢极为宽阔,又多是方方正正,走向笔直,付清和甲午庚申一路策马疾行倒也算是畅通无阻。   然而,就在付清刚想为一路的顺利松一口气之时,前方街巷的拐角处,一辆马车忽然突兀地闪了出来。   付清慌忙急拉缰绳,胯下的枣红骏马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嘶,急收马蹄,堪堪擦着马车的车尾停住。   套在马车上的那匹马明显被惊到了,驾车的车夫紧紧地抓住了缰绳,却依然无法将它制住,眼看着马车就要在那匹惊马的拖动下失控。虽然如今街上行人寥寥,但马车一旦失控,后果依然无法想象。   “甲午,救人!”意识到自己一行正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付清慌忙冲着身后轻功卓绝的甲午喊了一声。   “属下遵命!”甲午朝付清点点头,从马背上一跃而起。   付清只觉得一阵凉风拂过脸颊,再朝马车的方向望去时甲午已坐在了那匹惊马的马背上。拉车的马身上并未配马鞍,加上惊马动作狂暴,如果是常人估计早已被甩下马背,然而甲午却神色如常,只见他双腿夹紧了马腹,右手运掌如风,飞快地劈向惊马的后脑。   那惊马受了甲午这一击,很快便口吐鲜血,瘫倒在了地上。没有了惊马的拖拽,马车霎时横在了路中,一动不动。那匹可怜的马挣扎了片刻,便再没了动静。   果然是天干地支的行事风格。望着地上明显已死去的惊马,付清感觉头皮一阵阵发麻。   大概是不慎看到了倒毙在地上的惊马,车内忽然响起一阵幼儿惊恐的啼哭,接着便是女子柔声的安慰。   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辆马车看了片刻,付清忽然莫名地感觉眼前这辆马车有些眼熟。脑海中模模糊糊刚有些影像,一只纤白如玉的手便掀开了车帘,接着里面探出一张熟悉到就算化成灰付清也能认得的脸。   “姜昭文?!”听到自己口中陌生的女子声音,付清这才猛然惊觉现在的自己不是太子而是珠儿。   姜昭文抬头望着对面马上的女子,脸上兴师问罪的怒气顿消,身体瞬间犹如被人点了穴般定在了当场。   “是你!”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女子,目光恍惚间似乎穿透的时光的洪流,回到了当年两人共乘一辆马车前往角抵大比的时日。   “对,是我!”他眼中依稀闪动的光芒让付清一震,她苦笑着朝姜昭文点了点头。当年自己就是因为姜昭文才决定不再启用珠儿这个身份,没想到三年后的今天,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让姜昭文跟珠儿重逢。   “小女子行事鲁莽,惊到姜大人车驾,还望姜大人海涵!”付清翻身下马,朝姜昭文歉意地一福。   姜昭文望了望马车前面倒毙的惊马,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苦笑着摇了摇头。   “夫君,发生了什么事?”马车内幼儿的啼哭声渐止,清晰地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那一刻,车帘刚好被微风吹起,付清刚好看到了车内那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子的脸。   那女子低头望着怀中的孩子,柳叶般的眉毛下,一双仿佛蕴着光华的眸子专注地注视着怀中孩子粉嫩的小脸,表情平静温和,五官虽算不上绝顶漂亮,却让付清没来由地想起庙里的观音菩萨,有种清雅脱俗的娴静之美。   当年姜昭文婚礼过后知道两人关系甚笃,付清也就没有去深究次辅家的小女儿到底长什么样,她怎么也没想到王正阳那只蒜头鼻眯缝眼的丑陋老狐狸竟也会生出这么出色的女儿。难怪当年姜昭文的弟弟会对她一见钟情。   “姜大人,小女子尚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马车的损失来日必定双倍奉上!”眼看着街上的行人渐渐被吸引过来,明白一旦引来官差到时候想走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付清耍赖般地翻身上马,挥鞭狠狠一抽马背便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   姜昭文望着眼前的这个烂摊子,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   出了京城,道路立刻好走了不少,三人策马疾行一口气竟奔出了好几十里路,一直到胯下的马儿口吐白沫再也跑不动了才在附近的镇上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   生平第一次在皇宫以外的地方过夜,再加上投宿的客栈地处偏僻,被褥用具俱是平常,付清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明明白天已经很累,可惜她躺在有些潮湿的被褥中辗转反侧了半天就是睡不着。   她刚想起身,忽然闻到房间内弥漫起一股极淡的奇异香味,她记得那个味道,她几乎试遍了所有的迷香才发现这唯一一种可以将神医师父迷倒的迷香。这样的迷香绝对不是普通匪类能够使用的,知道自己可能惹上了不得了的人,她慌忙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拿枕头在被子下摆好人的形状,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躲在了床边的一个角落里,手里拽紧了姬盛年留给她防身用的毒粉。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门闩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接着木门便被吱呀一声打开,两个蒙面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步入屋内。   夜风随着打开的大门吹入屋内,付清打了个寒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个黑衣人。   趁着黑衣人查看床上动静的时机,付清深吸一口气便运起轻功冲出了门外。黑衣人意识到付清已经逃离,慌忙扭身追了过来。   知道自己的功夫有几斤几两,短兵相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讨到什么便宜,付清只好使出全力妄图用自己唯一擅长的轻功甩掉身后的两条尾巴,无奈,在小镇迷宫般的街巷内东闪西避了良久,那两条尾巴却依然如影随形。   体内的力量开始一点一点流失,付清知道就算再这样跑下去自己也必然会因为体力不支落到两个黑衣人手中,索性停下脚步面对着两人摆开了架势。   两个黑衣人见付清不跑了,明显一愕,对视片刻之后立刻如锁定了目标的鹰隼般朝付清扑了过来。   付清扬起手中装了毒粉的瓶子,正要将毒粉朝两个黑衣人撒去,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凌厉的银色剑光,那剑光很快跟两个黑衣人战成一团,月光下付清只是隐约觉得那执剑的少年依稀有些眼熟。然而,在脑海中搜寻了良久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付清正专心地观看着眼前这场大战,忽然感觉身后有些响动,她捏紧了手中的毒粉,猛然一个转身。看清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是谁后,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虽然模糊的月光只够让付清看清眼前一双漆黑如墨犹如点着星芒的眼睛,然而仅凭这双眼睛已经足够让付清认出眼前之人的身份。来人二话不说便将付清揽到了怀里,将脑袋搁在付清的颈窝处用力地蹭了蹭。那样熟悉的亲昵举动让付清心中的不安霎时烟消云散。   她略略怔了片刻,忽然猛地一把将那个死死抱住她的少年推开。现在自己的身份明明是付珠儿而非付清,他到底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四哥……”见付清又一次将自己推开,付湛苦笑着摇了摇头,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落寞。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付清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手指微微蜷起。   付湛爽朗地勾了勾唇,眼神迷离地望着付清,低声道:“因为你是我的四哥,四哥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来。”   “说实话!”他那嬉皮笑脸的样子没来由地让付清心中腾起了一股怒火,连声音都不由自主地高了起来。   “很简单,我的手下忽然发现今天侍卫换班的时候多了一个人,那个人竟然劳驾天干地支中武艺最高强的甲午庚申保护。然后我去东宫一看,发现那个讨厌的家伙穿了四哥的衣服大摇大摆地坐在四哥的位置上,一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如此……”付清叹息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   “锵——”   前方传来一声利剑回鞘的声音,付清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刚刚那个令她感觉有些眼熟的少年正安静地站在夜风之中,而方才跟他鏖战的那两个黑衣人已成了地上两具冰冷的尸体。   看到身旁站着的付湛,付清这才想起眼前这个少年正是多年未见的小谢。从一个孩子长成一个少年,小谢的变化其实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只是他那双眼睛,依旧跟小时候那般凌厉,让人一眼就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不好对付。   “这两个人不是普通的盗贼!”小谢收回剑,缓缓走到两人跟前。   纸终究包不住火,既然付湛能够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且追来,难保还有别的人知道。只不过,能够凭借除掉当朝太子而得利的人,其实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小心!”   付清正在脑海中一个个过滤可能的嫌疑人,忽然发现付湛飞身朝自己扑来,猝不及防间被重重地扑倒在了地上。后背不偏不倚刚好撞在一块鸡蛋大的石头上,付清被咯的龇牙咧嘴,刚想发作却见两只飞镖唰唰地钉在了她前方的一棵歪脖子树上。   “四哥,你没事吧?”见付清面色有些不妥,付湛慌忙翻身扶起了付清。   付清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从剧痛中回过神来,正想站起身来,眼角的余光竟瞥见小谢朝树上的镖伸出手去,那架势分明是想直接用手去抓那镖。   “小心有毒!”   听到付清的话小谢只是微微一笑,便径直拔下了树上的镖,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接着轻描淡写道:“那些家伙看来并不想要你的命,这镖上淬的只是迷药。”   付清这才想起小谢曾经做过姬盛年的药童,自然不可能一点药理都不通,倒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小谢中毒   庚申跟甲午赶到的时候,小谢刚刚把那位躲在暗中发镖的黑衣人揪出来。   一般来说,躲在暗中策应的不是绝顶的高手,便是没什么本事的菜鸟,没几个回合,那人便被小谢狠狠地按在了地上。   “谁派你来的?”小谢抬脚便往黑衣人的背上重重一踩,那人受了这一脚,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听声音竟是个女子。   小谢一声冷笑,只听空气中响起一阵骨头断裂的声音,接着那女子的一条手臂便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扭曲在了一边。   “如果你不想另一条手臂也变成这个样子的话,那就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小谢说着一脚踩在了那条断臂的伤口处,女子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霎时响彻了云霄。   付清见状倒吸了一口凉气,抬头一望,发现身旁的付湛,庚申,甲午竟面色如常,唯有感叹自己井底之蛙没见过世面。   “说!”见女子一言不发,小谢眼神一冷便又折断了她另一条手臂,只是这一次却没听到女子的尖叫声,受这样的伤一声不吭倒是有这个可能,但是如果连大气也不喘一声那也未免太蹊跷了些。   小谢甩开她的手臂,用脚将她翻了个身。   那女子果然已没有了声息,仔细一看,只见她的唇角淌着一道黑色的血痕,显然是服毒自尽了,只是,不知为何她的脸上竟挂着一抹奇异的笑,夜空下说不出的诡异凄绝。   “找死!”小谢眉头一皱,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这两个字重重地落在付清的心上,付清的心咯噔了一下,随即一丝不安便漫上了她的心头。明知自己功夫不及小谢却依然不顾一切地跳出来,这不是找死是什么?只是,这样的举动却明显有悖常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女子大可以记下小谢的长相,他日再找机会为同伴报仇。   付清正狐疑间,小谢却忽然痛苦地捂住了嘴,接着几道蜿蜒的血痕便顺着他的指缝淌了下来。   付清跟付湛正想赶过去查看,却见小谢朝他们摆了摆手,厉声道:“你们别过来,我中毒了!”   中毒?   付清吸着鼻子用力嗅了嗅,终于闻到了空气中一丝淡淡的腥味,如果不仔细闻还真闻不到。   “是辟邪之毒,无色无味,靠血液传递,中毒后中毒者的血液会散发出淡淡的鱼腥味。”付清仔细地望了望小谢的双手,果然,右手上一道长长的指甲划痕。   小谢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苦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是辟邪。没想到我这个用毒的老祖宗竟然在阴沟里翻了船。”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脱下身上的外衣盖住了地上那具女尸的脸,沉声道:“不惜以一死替同伴报仇,这女人倒是有趣得很。”   付清拧了拧拳,闭上眼睛定了定神,终于下定决心道:“这毒好解,只是这里荒郊野地的大概找不齐解毒的药材,我们马上回京!”   小谢蓦地将目光从女尸的身上移到付清的脸上,眼神中有震惊更多的却是难以置信,良久他才终于开口道:“太子殿下果然不同凡响,在皇后宫前跪了一夜好不容易得到的出宫机会,竟然为了我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随随便便就放弃了。”   说完这句话,他垂眸望着付清,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竟带了点促狭。   他脸上的表情令付清的心中隐隐地闪过一丝不快,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真诚:“你是为了救我才中的毒,我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小谢“哦”了一声,接着以同样真诚的表情道:“太子殿下错了,我只是在执行五殿下交给我的任务,从来没有想过要救你,所以,你不必自责。”   付清一怔,接着便目不转睛地盯住了眼前的少年。自己已经给了他台阶下,这孩子到底想怎样?真想激怒自己,然后让自己丢下他不管他才开心吗?   小谢微微一笑,迎着付清的目光说道:“除了回宫,其实还有另一个办法可以救我。”   “什么办法?”   “去医仙谷。”小谢一瞬不瞬地望着付清,眼中闪着蛊惑的光芒,“医仙谷里的藏药绝对不会逊色于大内,而且太子殿下说不定还能在那里找到姬神医。”   医仙谷……   付清怔了怔。脑海中浮现出姬盛年笑意盈盈地跟她说“徒儿,跟师父回医仙谷当掌门”时的表情,霎时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去医仙谷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医仙谷位于大胤跟南越十三郡的交界处,去医仙谷不仅不会耽误行程,而且极有可能真的在那里遇到姬盛年。毕竟,盲宫消息网无法覆盖的地点在这世上也不过寥寥几处而已。   想到这里,付清微笑着点了点头:“好!我们去医仙谷!”   付清拿金针封住小谢身上的毒,一行人晓行夜宿,两天不到便已出现在了医仙谷的谷口处。   单从地理位置上讲,医仙谷已经属于江南,但却拥有江南少有的奇险地势。   被称为江南第一峰的秦山犹如刀劈斧削般立在医仙谷的北面,山上苍松翠柏密布,各色奇花异草恣意生长,传说山上有不少极其珍贵的药材,可惜至今尚未辟出一条上山的道路,如果轻功不够高强,根本就不用指望上山采到药。   医仙谷的西侧便是号称淼漫若海的荒泽,站在谷口望去,荒泽浩淼的水面犹如天神遗落在地上的一面明镜,倒映出天空的万千流云,水天一色,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天空哪里是水面。一条终年水势湍急的激流自荒泽流出,在秦山脚下转了个弯,犹如一条锦带,将医仙谷跟喧嚣的尘世隔绝开来,只余下付清一行人面前这个狭小的谷口。   付清本以为像医仙谷这样的地方谷口必定有重兵把守,然而一行人在谷口张望了良久,却并未见到一个人。   付清在脑海中细细地回忆了一遍姬盛年曾经跟她说过的医仙谷的禁忌,想起他并未说过谷口有什么机关暗器,于是便大步走了进去。庚申甲午慌忙一左一右护在了她的身侧,小谢见状,发出一声哂笑,付清立刻回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为了防止毒素扩散,你最好少笑笑。”注意到两人的交锋,付湛慌忙低声提醒了小谢一句。   小谢无声地勾了勾唇,郑重道:“属下遵命。”   已是初夏,入谷的山道上草木葱茸,鸟声婉转,偶尔可以看到几只鸟儿斜斜地掠空而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草木特有的清香,沁人心脾,舒服得让人恨不得马上席地躺下,呼呼睡去。   不由自主地深吸了几口气,付清忽然感觉一丝冷汗沁出了额头,眼角的余光瞥见灌木丛下方那隐约可见的矮小植物,她的心顿时一凌,慌忙朗声道:“快!掩住口鼻!”   付清拿衣袖捂住口鼻,蹲下身仔细打量隐在灌木丛下方的那些长着紫色叶片的矮小植物,果然是号称天然迷香的紫叶草。心中暗骂可恶的姬盛年,竟然连谷口种着紫叶草这样的事都不告诉自己。   不知是不是因为中了毒的关系,小谢虽然掩住了口鼻,但眼皮却明显地耷拉了下来,连脚步也变得踉跄。   入谷的山道如蛇一般蜿蜒向前,以小谢的样子根本不可能坚持多久,付清只好对身旁的庚申道:“庚申,你去背他。”   “我自己可以走!”小谢立刻犹如被人冒犯的小兽,杀气腾腾地龇起了牙。只可惜,没走出几步他便一个踉跄跪倒在了地上。   “那好,你自己走!”付清冷冷一笑,抓起付湛的手便往前走。   庚申甲午见状慌忙快步跟上。   可惜,还没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小谢已整个人趴在了地上,明显是晕了过去。   庚申望了付清一眼,便转身回去将小谢背在了背上。付清分明看到在被庚申背起的那一刹,小谢的眼睛微微翕开了一道缝,却也懒得去拆穿他。   沿着入谷的山道一路向前,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终于出现了隐隐约约的人影,一行人走近一看,却是两个面容姣好的垂髫小童,一个着黑衣,一人着白衣,倒也有趣的很。两个小童盘腿坐在路旁的一方大青石上,中间摆了个棋盘,赫然正在对弈。   “来者何人?”黑衣小童抬头冷冷扫了付清一行人一眼,朗声喝出这句话,倒也真像那么回事。   付湛朝小童拱了拱手,笑道:“左手剑付青阳之徒付湛。”   从来没跟江湖中人打过交道,有些茫然无措,付清于是学着付湛的样子说道:“医仙谷姬盛年之徒付清。”   “哗啦——”   听到付清的话,问话的那个黑衣小童身体一抖,起身想要走近付清,却不慎带倒了大青石上的棋盒,棋盒中的黑子随着这一声“哗啦”倾倒在了地上,蹦蹦跳跳地散了一地。那黑衣小童盯着地上的棋子竟傻傻地愣在了当场。   “快!快去禀告夫人!”白衣小童见状,忙扯了扯黑衣小童的衣襟。   黑衣小童恍如从梦中醒来,瞪大了眼睛深深地望了付清一眼,接着便一把抓起白衣小童的手,两人如风一般跑了,一边跑还一边高声地喊着夫人。   付清茫然地望了望地上一地狼藉的黑子,又抬头望了望两个小童渐行渐远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夫人?”   付清只听过医仙谷有鬼夫子,却从来不知道医仙谷还有什么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谷中奇遇   一行五人茫然地在谷口站了许久,两个小童才终于气喘吁吁地奔了回来。   黑衣小童朝付清做了个请的姿势,朗声道:“我家夫人有请。”   付清点头跟上,却发现白衣小童挡住了她身后想要一同跟来的付湛一行。   白衣小童礼貌地一笑,伸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恭恭敬敬地道:“夫人只想见大小姐一人,几位请随我往偏厅稍待。”   大小姐这个称呼让付清怔忡了片刻,从出生到现在,还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过她。脑海中倏忽闪过,如果自己不是生在宫中而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现在的自己将会怎样,这样令人百感交集的念头。   “四哥……”付湛深深地望了付清一眼,面带忧色。   “放心,不会有事的,等见完夫人我就来找你们。”想起姬盛年说起医仙谷时的表情,再结合刚刚小童的反应,付清感觉自己此行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各位应当吸入了不少紫叶草的花粉,先去偏厅喝杯药茶醒醒神,到时小黑自然会带大小姐过来跟各位相会。”白衣小童又礼貌地伸手指了指刚刚他所指的那个方向,面露期盼。   付湛皱眉望了付清一眼,终于抿了抿唇,带着庚申和甲午跟着白衣小童往一条小径走去。   “大小姐,这边请!”见付清盯着付湛一行远去的背影出神,黑衣小童微笑着指了指另一条小径。   付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不好意思地朝小童笑笑,疾步跟上。   谷中的景色跟谷外截然不同。谷中茂林修竹遍植,空气中弥漫着阵阵不知名的淡淡花香,一层淡淡的薄雾在树梢间缓缓流动,虽是初夏谷中却无半分恼人的暑气,凉爽宜人。反正有黑衣小童带路,付清知道这边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放心大胆地深吸了几口清冽的空气,顿觉神清气爽。   没走几步,眼前便出现了一片茂密的竹海,穿谷而过的山风吹拂着竹叶发出一阵阵潮汐般的沙沙声,竹海随风摇曳的景象更像极了水中阵阵扩散的涟漪。山谷深处偶尔遥遥地传来阵阵婉转的鸟鸣,秦山高耸入云的山峰掩映在远方的薄雾之中,若隐若现。   不知为何,站在这竹海跟前,付清竟感觉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放松,就仿佛所有的烦恼都在一刹那烟消云散。   “大小姐,请进!”黑衣小童指了指竹海。   付清定睛一看,这才发现竹海之中竟有一条只够一人前行的小径。入得小径,眼前的光线便立刻暗了下来,浓重的绿色从四面八方逼过来,付清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竟觉得连自己的手指也染上了淡淡的绿色。   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浓重绿色终于渐渐淡去,前方豁然开朗。   付清揉了揉眼睛,努力适应眼前有些耀眼的阳光。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令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以为出现在眼前会是一座跟竹海相映成趣的竹楼或是木屋,却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座朱门铜钉,檐牙高啄的大宅。   付清伸手摸了摸门前的石狮子,一直到感受到石头冰冷的触感,这才相信眼前的景象不是自己刚刚吸入了谷中某种致幻植物后的错觉。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付清做梦也想不到竹海之中竟有这样一处足以用气势恢宏来形容的大宅,恍然间竟让她生出了一种自己在一刹那回到了京城的错觉。   付清之所以吃惊倒并非完全是因为宅子的规模,而是因为,这大宅无论是大门,门楣,瓦当,还是门前两头石狮的大小竟都是以亲王礼制打造。付清不记得大胤曾经在这片地界封过亲王,这所宅子的存在要是被有心之人发现,宅子的主人怎样都逃不过谋逆的大罪。   看这宅子的朱漆略显斑驳的颜色,显然已在这竹海之中挺立了多时。可以想见宅子的主人绝无可能是泛泛之辈。如今,自己见了这宅子,要怎样才能得以全身而退?   “大小姐,进来吧。”黑衣小童明显没有意识到付清心中此刻正翻江倒海,恨不得马上插上翅膀逃跑,依旧笑意盈盈地侧身对付清摆着请进的手势。   知道现在逃跑根本没有半分胜算,付清只好微微苦笑,硬着头皮踏入了门内。   门内廊腰缦回,陈设雅致,倒是跟见到宅子的第一印象相符。付清跟在黑衣小童的身后兜兜转转走了半天才终于在一座小院前停下了脚步。   “夫人就在院内,大小姐自己进去吧。”黑衣小童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把付清一个人晾在了小院前。   付清犹豫了片刻,咬了咬牙,踏入院内。院子的东侧植了两棵大槐树,厚重的树冠遮蔽了大半个天空,让小院显得更加的静谧和幽深。不知是不是因为谷中的气候较外面偏凉爽,外面的槐花已经开得很盛,这院内的槐树才刚刚开花,如果不是因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素雅清香,很少有人能注意到那碧绿的树冠间已经有几枝洁白的槐花垂下。   “傻孩子,站在门外干什么?进来啊!”   付清正盯着树杈间洁白如雪的槐花出神,门内忽然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声音清脆爽朗,一听就知道声音的主人应当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只是“傻孩子”这个称呼却让付清不由自主地微微皱了皱眉。   果然,事情一旦跟医仙谷扯上关系,便不能以常理去判断。先是“大小姐”,再是“傻孩子”,付清很好奇,自己是不是还会有别的什么新奇有趣的称呼。   付清忐忑地步入屋内,见屋内正坐着一位华服盛装的中年美妇,无论衣饰还是仪容都让付清莫名地想起京城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妇,实在无法将她与医仙谷这样荒僻的地点联系在一起。恍惚中竟让付清有种自己不小心闯入了京城某户官宦人家内眷闺阁的错觉,竟莫名地感觉脸颊火辣辣地烫了起来。   “傻孩子,脸红什么?过来让我看看。”盛装美妇款款起身,走到付清跟前,仰头望着付清的脸仔细端详了起来。   阳光透过窗棂射进来,刚好落在那妇人的脸上,付清惊讶地注意到她的瞳孔竟是淡淡的烟青色。脑海中蓦地闪现出当年付湛离宫时,姬盛年蘸着她的眼泪,说“哦,原来你在哭啊……”时的情景,付清盯着眼前那双似曾相识的烟青色眸子,恍惚间竟觉得呼吸一滞。   “小七不会生出这么普通的女儿,小七的女儿就算不是倾国倾城也绝对不会只有中人之姿。”就在付清神游万里的时刻,中年美妇忽然微微蹙起了眉,接着便伸手探向了付清的耳根,小心地婆娑起来。   她的手指带着冰冷的温度,这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让付清吃了一惊,她乍然从神游中回过神来,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就在她退后的前一刻,中年美妇刚好摸到人皮面具的一角,她这一退,面具便自然而然地被中年美妇带了下来。   人皮面具戴了太久,加上没有药水的浸润,突如其来的撕扯刺痛了皮肤,付清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双颊。   中年美妇捏着手中的人皮面具,满意地勾起了嘴角:“我猜的没错,果然是人皮面具。”   “傻孩子,害羞什么?让我仔细看看。”她说着,便将手中的面具一丢,欺至付清跟前,犹如欣赏一件罕见的艺术品一般上上下下打量了起来。   付清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只好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那双烟青色的眸子,幻想眼前这人是自己那不按常理出牌的神医师父,心中的不自在感终于稍稍缓解。   不知道到底打量了多久,中年美妇终于缓缓地退了开去,漫不经心地调笑道:“嗯,不愧是小七的女儿,跟小七年轻的时候一样漂亮。”   “小七是谁?”中年美妇左一个小七右一个小七,付清终于耐不住心中的狐疑,小声地问了一句,虽然在眼前的状况下,这句话明显有明知故问之嫌。   “天呐,小七该不会从来没跟你说过吧?”   中年美妇一声惊呼,见付清点了点头,立刻忿忿道:“那个死丫头竟然真的没跟你说过。小七就是你娘,原名姬思陌,化名杨思陌,现在是大胤的皇后。”   付清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称呼外人口中心思卓绝,口蜜腹剑,心如蛇蝎的当朝皇后为死丫头,顿时有种大开眼界之感,竟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中年美妇失了神。   “傻孩子,发什么呆,赶了这么远的路一定口渴了,先来喝口茶。”中年美妇抓起付清的手便将她往茶桌旁拉。   付清按照宫中的礼仪在茶桌前坐定,安静地望着中年美妇熟练地调用面前的茶具。   “小七喝茶的时候最挑剔,一定要有茉莉花相配,而且非得是当年采摘,在正午的烈日下晒干的茉莉花才行。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当年这谷中的茉莉花大半都是被她拿去泡茶喝光的。”似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中年美妇微笑着牵起了嘴角,连眼角也漫上了几道浅浅的笑纹。   付清坐在茶桌前,捧着手中那杯中年美妇按照皇后的习惯泡制的花茶,再度茫然地失了神。宫中禁忌颇多,很少有人知道皇后喝茶时的偏好,连这样私密的偏好都知道,眼前这位中年美妇应当正是皇后的故人无疑。   只是姬这个姓氏却让付清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疑窦顿消   “既然小七没有跟你说过她的身份,那么,她也一定没有跟你说过我们当年的约定。”   付清正望着杯中在茶水的浸润下缓缓绽放的茉莉出神,听到对面中年美妇的声音慌忙抬起头来。   “什么约定?”   “果然……”中年美妇勾唇露出一抹苦笑,旋即道,“我们当年的约定是,如果小七婚后生下男孩就是我家盛年的兄弟,如果生下女孩那就是我家盛年的妻子。”   说到这里,她怅然地叹了口气,目光转向窗外枝叶茂密的槐树,喃喃道:“如今她大概早已把我们当初的约定忘了吧。如果当年我们没有放她进宫……”   脑海中乱七八糟的的细节绞在了一起,付清虽然已经隐约猜到了眼前之人的身份,但却依然无法确定,只得开口问道:“还没请教夫人的身份……”   “看我,高兴得都糊涂了。”中年美妇骤然从失神中回过神来,对着付清歉意地一笑,从容道,“我是姬盛年的母亲,也是你舅舅的妻子,你可以叫我舅妈,但我更希望你叫我娘。”   付清刚刚端起茶杯喝茶,听到最后一个字,冷不防被呛了个正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娘?”付清盯着中年美妇那双烟青色的眸子,微微有些发怔。   “乖……”中年美妇正在轻拍着付清的后背替她顺气,听到付清口中的这个字,立刻露出了一抹灿烂到极点的微笑。   “清儿啊,你什么时候想办法摆脱掉太子这个身份回医仙谷来?”付清还没来得及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中年美妇又如此加了一句。   见付清没有反应,她立刻接着道:“小七也真胡闹,难不成她还真想让你去当什么皇帝?大胤可不是南越,没那么容易接受女子为皇。她走到现在这步想来必定是步履维艰。”   说到这里,她再度微微蹙起了眉,唇边漾起一丝苦笑,沉声道:“全天下都知道,你父皇的心中永远只有惠妃一人,他大概早已忘了当年秦山脚下那个裙边绣着素色牡丹的女孩。既然如此,留在宫中又有什么意思。我南越国的公主才不稀罕当胤国的皇后。”   听到中年美妇提起皇后挚爱的素色牡丹,想起那抹不知不觉间消失在记忆深处的纯净白色,付清忽然莫名地感觉心脏的位置一紧,接着酸涩的感觉便缓缓地在体内蔓延了开来。   付清的脑海中渐渐开始浮现出多年来跟皇后在一起时的一幕幕画面。   想起幼时皇后穿着一身绣了素色牡丹的淡雅宫装,抱着她坐在薪炭不足的森冷宫殿内望着宫门发呆的情景;   想起五岁那年皇后微笑着摸着她的头跟她说“清儿,乖乖听娘的话,娘会让你成为这天下的主宰。”时的情景;   想起十三岁那年皇后坐在御座上懒洋洋地说“既然注定无法成为他的家人,那么我便只好将天下抓在手中。”时的情景……   付清很早以前就已意识到如果皇后单单只是为了权势地位,比起女扮男装把自己养大,直接将自己丢掉随便找个男婴养大明显更安全些。   付清的脑海中缓缓地浮现出皇后那坚定而自信的目光,心中一痛。舍下国仇家恨,执着地追随着那人而去,到头来却发现那人却并非自己的良人,这世上恐怕再没有比这更大的悲哀了吧。   她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扶着年幼的自己一步步走向帝位,是因为恨,还是因为爱,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母后这些年来只穿依皇后制织造的织金云龙纹大衫……”君若无心我便休,只可惜,皇后之尊,天下在握又如何能够填补得了心中的寂寥。   中年美妇闻言,微怔了片刻,良久才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叹道:“有其母必有其女,一个输了天下,一个输了心。倒霉的是竟然还栽在同一对父子手中。”   听到这句话,付清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些零星的画面,多年来郁结在心中的诸多疑团霎时烟消云散。如果熙和帝跟南越女皇姬悦的传说是真的,那么,所有的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有盲宫这样强大的情报机构存在,熙和帝不但不可能不知道付清女孩的身份,恐怕连皇后的身份都一清二楚,这么多年来却不仅不拆穿,还百般宠爱,甚至还将多年来视若珍宝的龙剑送给付清,最后竟在明知付清的母亲其志不小的情况下,留下代子立储这样不符礼制的遗诏……   付清现在才恍然间记起,熙和帝每次望向她的眼神总仿佛要在她稚嫩的脸上找寻另一个人的痕迹。   原来这诸多的不合理之处,都是因为付清的外婆,南越女皇姬悦,凤剑的持有者,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女子……   血缘果然是种很神奇的东西,原来熙和帝比起成光帝,比起端王还要更任性上百分。立一个女孩为皇储,大约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够做的出来。   “舅……舅妈……”付清张口叫出这个有些别扭的称呼,“为什么称我母后为小七,难道我母后除了舅舅外还有别的兄弟姐妹?”   付清听到小七后的第一反应是排行第七,但看现在的状况明显不太像。   “你外婆只有你舅舅跟你母后两个孩子。之所以叫你母后小七,那是因为她是七月初七所生。当年你母后还没离开医仙谷的时候,每当七月初七来临,你外婆跟舅舅总会变着法地逗她开心。有一次在竹海中放烟火,还差点把整个竹海烧起来。不过你外婆却说,能博小七一笑,就算把整个竹海都烧掉,那也值得。”   中年美妇说到这里,眼神忽然一黯,脸上一派怅惘,苦笑道:“如今,你母后已成了胤国的皇后,而你的外婆跟舅舅也早已离世多年。这医仙谷怕是再也不会有当时那么热闹的景象了吧。”   她说完,转身望着门外一串洁白如雪的槐花,定定地失了神。   付清深吸了一口带着素雅槐花香的空气,回忆起每年七月初七皇后千秋节跟乞巧节一起来临时京城那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忽然感觉心里莫名地变得有些空落落的。眼光触及中年美妇嘴角那抹似有似无的微笑,付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竟从未在皇后脸上见过肆意而开怀的笑容。   似乎注意到了付清的目光,中年美妇回过头来,朝付清莞尔一笑:“回去告诉你母后,累了就回家吧。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多好。你跟盛年多生几个孩子,到时我们两个老太婆含饴弄孙,比当那劳什子皇后不知开心上多少倍。”   听完中年美妇的话,脑海中浮现出姬盛年的脸,付清的双颊霎时火辣辣地烫了起来。这样的梦想如果真能实现的确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只可惜,很多东西却不是说放下便能轻易放下的。皇后放不下,付清知道其实她自己也未必能够放下。   “既然到了医仙谷,我想去拜见一下鬼夫子,也算是替师父尽尽孝心。”不想在刚刚那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付清慌忙转移了话题。   “师父?什么师父?”中年美妇听到付清的话,脸上的笑容在刹那间烟消云散,眼神冷得仿佛数九寒天里挂在房檐的冰棱,“说到这个我就有气,我让他想办法把你带回谷中,他却莫名其妙地收了你为徒。难道他就不知道师徒相恋有违人伦?”   她叹了口气,轻咳一声,接着起身在上座坐下,凌然道:“我以医仙谷现任掌门的身份宣布,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我医仙谷的徒弟!”   “现任掌门……”付清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张跟姬盛年有七分相似的脸,一瞬间呆若木鸡。   莫名其妙被逐出师门不算什么,反正当时付清也是莫名其妙被姬盛年收为徒的,只是“现任掌门”这四个字却实在令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如果没有记错,传说中的医仙谷掌门名叫鬼夫子,是个年逾古稀的老者。   见付清一脸错愕,中年美妇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白发苍苍的人皮面具,那张面具鹤发童颜,赫然正是一位年逾古稀的健硕老者。   知道医仙谷易容术的高明之处,付清不由一阵莞尔,暗笑自己反应迟钝。   中年美妇朝付清扬了扬手中的人皮面具,笑道:“世人总以为越老的医者医术越高超,戴上这张面具倒的确替我省下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有位朋友为了救我身中辟邪剧毒,现在正在谷中,希望舅妈能够施以援手。”既然鬼夫子就在眼前,那小谢身上的毒自然不在话下,付清慌忙请求中年美妇出手相助。   “辟邪?”中年美妇闻言,眼中竟闪动起孩童见到玩具般兴奋的光芒。   “对,是辟邪!”   辟邪之毒不易察觉,当然也不易解除。付清也只在书上看过解毒的方法,那方法极为繁琐复杂,非一般人所能做到。猜测中年美妇此刻的心情应该类似于武功绝顶的高手遇到了势均力敌的对手,知道小谢身上的毒有了希望,付清慌忙郑重地点了点头。   “清儿,你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马上出来!”中年美妇说着便提着人皮面具疾步走入了里屋。   付清只等了半炷香时间不到,一个玄衣鹤发的老者便蹒跚着从里屋走了出来。如果不是已经事先知道,付清绝对想不到眼前这位老者其实就是刚刚那位姿容绝世,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   “替我保守秘密,鬼夫子是个女子这个秘密我不想让谷外的人知道。”老者的口中应该已经含了鸣片,传入付清耳中的是一个低沉沙哑的苍老男声。   付清微笑着点了点头,而后便下意识地伸手扶了扶面前的老者。   老者深深地望了付清一眼,沟壑纵横的脸上缓缓绽开一抹满意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章 前往琉岛   那条夹在竹海之中的小径尽能供一人前行,静待着鬼夫子步入小径,付清这才款步跟了上去。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隐到了层云之后,竹海间的小径更显幽深,仿佛一瞬间从白天步入了黑夜,脚下的青石板路面只剩下模糊的轮廓,付清睁大了眼睛才能勉强看清。山风吹拂着竹海发出一阵阵犹如浪击海岸般喧腾的巨响,模模糊糊间,付清竟产生了一种步入了另一个世界的错觉。   “既然来了,不妨在谷中多住些时日。当年你母后所住的小楼还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前方不远处老者的声音传来,付清一惊,瞬间从恍然中回过神来。   “我也希望能够如此,只可惜母后只给了我一个月时间。”她揉了揉太阳穴,一声苦笑,“不瞒舅妈,我此行是为了找师父回去。”   前方老者蹒跚的背影一滞:“盛年没有跟你在一起?”   付清的心一沉,顿了片刻才喃喃地开口道:“这么说,师父没有回来过这里?”   老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半晌才终于缓缓道:“自从当年放盛年出谷,我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如果你找到了他,记得让他回谷中看看。”   从付清的这个角度望去,只能够看到前方一个孤寂而落寞的背影。眼前这个令江湖中人闻之肃然的鬼夫子,此刻不过是个盼着孩子回家的母亲而已。   想到这里,付清郑重地对着前面的背影下了保证:“舅妈请放心!”   付清跟鬼夫子到达偏厅的时候付湛一行人正在喝茶,见付清出现付湛立刻放下茶碗迎了过来,眼中是如释重负的神色。付清朝他点了点头,便扶着鬼夫子径自走向小谢。   一见到鬼夫子的脸,小谢立刻换上了一副付清从未见过的诚惶诚恐的表情,起身相迎。   “坐着吧。”   鬼夫子面无表情地朝他摇了摇头,接着二话不说便抓起了他的手腕。捋着胡须沉吟了片刻,他终于道:“这毒老朽倒是可以替他解,只是恐怕要耽搁些时日。”   小谢闻言面上的喜色霎时烟消云散,他望了望付湛,面露迟疑。   屋内所有人的视线一霎全集中到了付湛的脸上,付湛一声苦笑,淡然道:“既然如此,小谢,那你就留在谷中好好养伤吧,我跟四哥先走一步。”   小谢眼中期盼的光芒散去,他勾了勾唇,而后无声地点了点头。   接受了鬼夫子的盛情款待,在谷中用过午饭,当日,付清付湛庚申甲午四人便告别了小谢踏上了前往之江郡的旅途。临行鬼夫子往付清的行囊中塞了许多付清之前只听过名字的诡谲药物,说是以备不时之需。想想自己可能将要面对的凶险,付清坦然接受。   在黑衣白衣两个小童的护送下走出谷口,前方便是江南一望无际的苍茫平原。一行四人在就近的市镇买了马,一路策马疾行,很快便到达了素有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称的之江郡。   “四哥,我们现在去哪里?”站在之江郡某城繁华的街市之中,付湛茫然地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以一郡为范围寻找一个人,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去找杨锦言。”既然姬盛年是跟着杨锦言到的之江郡,现在他失踪了无论如何总会在杨那边留下些许蛛丝马迹。剿倭的大军素得民心,如今倭患虽已基本平息,依然有不少人慕名想要加入杨锦言的新军,只要跟着那些投军的人走不信找不到杨锦言。   就在付清快要赶到杨锦言驻地之时,盲宫忽然传来消息说有人看到姬盛年在琉岛北部现身。此时前方又传来了杨锦言的大军已经开拔的消息。一个月的时间已经用去将近三成,就算见了杨锦言也不一定能够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斟酌了良久,付清决定不去惊动杨锦言径直往琉岛寻找姬盛年。   然而,一行四人在之江郡沿海徘徊了良久,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一条愿意带他们渡海的渡船。   “几位小哥别开玩笑,谁不知道琉岛北部如今已是倭寇的大本营!现在驾船出海不是自寻死路吗?小人上有老下有小,还想多活几年。”那些船老大在听说他们的目的地之后多是摆着手如此回答。   倭寇犯边之后别说前往琉岛的渡船,就连运送货物的商船跟出海打渔的渔船也已经几乎绝迹。偶尔在海面上看到寥寥几条渔船,也多是些弹尽粮绝,再不出海打渔就要活活饿死的贫苦渔民。   “杨将军曾经上书当今圣上请求圣上准他出兵琉岛,奈何有小人从中作梗,杨将军如今也只能望洋兴叹而已。”其中一位船老大望着眼前苍茫的海面,发出一阵痛心疾首的感慨,“琉岛老巢不灭,只怕倭寇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   付清闻言唯有苦笑,那小人不偏不倚正是她自己。杞人忧天也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罢。杨锦言如今的兵力已足够他盘据琉岛为王,想起传闻中当年熙和帝收琉岛时的艰难,付清暂时还不敢冒这个险。比起杨锦言,付清倒宁可自己的敌人是杀人不眨眼的倭寇。   “去找找那些快要饿死的渔民吧,如果你们开的价码够高,或许他们之中会有人愿意赌上性命送你们去琉岛。”最后,那位发表感慨的船老大好心给出了这样的建议。   之江郡一直颇为富庶,曾有过乞丐衣丝棉的传说,虽然近年来三番两次遭受倭寇侵扰,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尚没有到流民遍野的程度。付清一行四人寻了良久,只在海滩边遇上了一个在太阳底下补渔网的老渔夫。老渔夫的衣服上打满了补丁,只是眼神却安静平实,完全不像是那种会为了钱铤而走险的人。   无功而返了那么多次,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付清还是忍不住想试试运气。付清正想上前跟老渔夫搭话,却被付湛一把拉住。   付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目光灼灼如星:“四哥,那个姓姬的家伙对四哥来说真的就这么重要?”   付清没料到这种时刻他竟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微怔了片刻,她苦笑一声,盯着付湛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如果现在身陷琉岛的那个人是你,我也会是同样的反应。”   付湛闻言,眼中的光芒霎时一亮,他对着付清露出一抹绚烂无比的笑,接着伸手指了指泊在岸边的渔船。   “四哥,你说这条破渔船能不能撑到琉岛?”   问出这句话,他不等付清回答便跳到了老渔夫的面前。   “船家,借你的渔船一用。”   听到付湛的话,老渔夫一怔,接着抬头淡淡一笑道:“小哥别开玩笑,你要借我的破渔船做什么?”   “去琉岛。”付湛这回倒是难得的老实。   老渔夫闻言随即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再不理会付湛。大约是把付湛当成了恶作剧的孩子。   付湛脸色一沉,从怀中抽出一叠银票递到老渔夫跟前。   “船家,一千两够不够?”   老渔夫拨开眼前的银票,苦笑道:“小哥别拿老头子开玩笑,老头子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付湛的眼神忽然一冷,接着便邪邪一笑,利剑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在了老渔夫的脖子上,似笑非笑道:“船家,现在你还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吗?”   “现在你面前有两个选择。要么收下这一千两银票带我们几个过去,或许还有活着回来享用的机会,要么现在就死在我的剑下!”他说着将手中的利剑往老渔夫的脖子上压了压,剑锋划破了老渔夫的脖子,殷红的鲜血顺着剑身滑落了下来。   “湛儿,住手!”付清慌忙上前夺下付湛手中的剑。   老渔夫如蒙大赦,捂着脖子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半天缓不过神来。   “我弟弟出手鲁莽,伤到船家,还望船家见谅!只是我们四个有必须去琉岛不可的理由,实在找不到船才会一时失控。”付清从怀中掏出一瓶伤药,递到老渔夫跟前,“船家别怕,这是药。”   老渔夫回过神来,一掌将付清手中的伤药打飞,一声冷笑:“小小年纪出手如此狠辣,几位恐怕是倭寇的同党!老头子虽然没读过多少书,礼义廉耻还是懂的,宁死也不会做出这种助纣为虐的事情。今天落到你们手中是我老头子命不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猫哭耗子假慈悲!”   倭寇的同党?付清受了他这一掌吃疼地收回手,目光缓缓扫过自己的三个旅伴,随即哭笑不得。付湛自从出宫回来后便转性成了阴狠毒辣的小狐狸,庚申甲午本身就是皇后培养出来的杀手,自然带着股令人不敢亲近的森冷杀气。乍一看去,还真有那么点像。   “倭寇的同党?臭老头,你眼睛瞎了吗?”付湛说着提着剑便逼了过来。   付清慌忙将他挡下,接着长长地叹了口气,对老渔夫耐心解释道:“船家误会了,我们几个不是倭寇的同党,此去琉岛是为了救我那身陷琉岛的表哥。”   老渔夫的脸上依旧带着那副正气凌然的表情,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过付清一行四人,良久,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泰然道:“只身前往倭寇老巢救人,几位倒是好胆魄。也罢也罢!我老头子这次就舍命陪君子,送你们一程!”   付清一行四人没有注意到,老渔夫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一闪而过的阴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误入树岛   渔船载着付清一行人渐渐驶离海岸。   如火般的骄阳高悬于天空,海面反射着耀眼的点点金鳞,海岸线在渔船的欸乃声中渐行渐远,不时可以看到一只只海鸟斜斜地掠空而去。   付清一直望着远方海天相接的方向出神,过了许久才意识到如此的烈日之下自己的脸却并未感觉到丝毫的灼热,回头一看才发现付湛正挡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替她遮挡阳光。少年的脸颊已被烈日晒得通红,汗珠不住地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淌,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却格外分明。   付湛微微含笑的目光令付清的心一暖,她慌忙伸手替付湛拭了拭额头的汗水,低低地道了声“傻孩子”,说完不理会付湛霎时冷下来的目光继续望着远方深蓝与浅蓝的交汇处的一点灰色出神。   深蓝的是海水,浅蓝的是天空,那深与浅的交汇处大约便是琉岛。   琉岛,琉岛。   付清望着那一点灰色,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幼时熙和帝提起那些为收复琉岛而死的优秀将士时眼中隐隐闪动的光芒,浮现出他当时说出那句“想要海疆安宁必先守住琉岛。”时眼中凌然狠绝的神情,一时间百感交集。   他凭着敏锐的眼光意识到了早已存在的危机,凭着一腔激情想要铸就一个海清河晏的天下,只可惜他再雄才大略也终究只是一个人。他将琉岛置为一郡,派通晓经史子集的文官掌管,妄图以圣人教诲教化琉岛的土著。却没有想到由于路途遥远,风俗迥异,又多瘴疠之气,大多数文官将琉岛视为畏途。   成光帝执政初期尚有熙和帝时派下的第一任太守牧守,那位太守因年老致仕之后,琉岛太守一职便成了大胤朝烫手的山芋,成光帝每提出一位接任人选,必定接到借口各异的推诿,最后不得已只得派了年轻的文官前去接掌太守一职,谁知那年轻的文官竟病死在了路上,这越发坚定了朝臣们誓死不往琉岛任职的决心。多方推诿之下,琉岛太守一职竟空悬长达数年,最后终于发展成了如今这样一番局势。   想到这里,付清不由一声苦笑。如果熙和帝泉下有知,知道当年将士们用鲜血换回的琉岛竟由于这样一种原因轻而易举地再度沦于倭寇之手不知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到了。”   耳畔响起老渔夫的声音,付清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发现渔船已经停在了海边的一处礁石旁。   一行人干净利落地下了船,接着爽快地付了付湛承诺的报酬,而后便挥手示意老渔夫可以离去了。   老渔夫捏着手中的那一叠银票,面上的表情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他站在一行人面前定定地立了良久,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一咬牙将银票往怀里一塞,摇着桨远远地驶了开去。一行人忙着查看地形,完全没有意识到老渔夫的异状。   岛边礁石林立,抬眼便能望到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时近傍晚,太阳已经落在了树林之后,站在礁石上远远望去只能看到树林后一片耀眼的金红。除了归巢的鸟儿,举目望去,一个人影也无。   “传说中琉岛虽然比不上之江沿岸,但怎么说也是往来贸易的中转站,不至于荒凉到这种地步。”茫然地在沿岸转了几圈,付清终于隐隐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只可惜,明显已经有些晚了。   还以为老渔夫那样的人必定是老实本分的,没想到……果然,人不可貌相。这就是传说中的阴沟里翻船吧……   付清找了块礁石坐下,哭笑不得地支起了眉。   “该死的老头!”付湛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听到付湛的声音,付清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大约老渔夫真把自己一行当成倭寇的同党了吧,所以才想出了半路把人丢到荒岛上的计策。比起卡在这人迹罕至的荒岛上进退两难,付清倒宁可希望自己此刻置身于琉岛倭寇的大本营。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前方的状况,一行人只敢在树林边缘徘徊,最后不得已到林子里捡了干树枝在海边燃起了篝火。   正是盛夏时分,夜幕降下来之后的气温依然能够让人忍受,庚申甲午到林子里打了些野味,四人便就着篝火就地解决了晚餐。   吃饱喝足,付清望着黑暗中的树林长长地叹了口气。老渔夫还算厚道,有这个林子在,在这岛上倒是不用担心饿死,而且实在不行还可以砍了树自己做木筏回去。想到这里,她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了些。   可能是白天实在太累,放松下来之后,付清很快便躺在沙滩上睡着了。   付清在一片打斗声中醒来。篝火由于庚申甲午的照料依然在熊熊地燃烧着,不远处,庚申甲午已经跟身份不明的来人战成了一团。可能是由于白天那种举目四望四下无人的孤独感作祟,发现有人偷袭后,付清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欣喜。一直到付湛格剑当下刺向她的一剑,她才想起要拔剑。   本来还想借着打斗消解一下白天受的气,没想到付清的软剑刚刚出鞘,袭击者们竟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攻击,纷纷跳出了战团。   “凤剑?你是女皇陛下传人?”   付清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袭击者那边首领模样的老者忽然如此冒出了一句。   这句话一出口,除了付清之外的三人立刻面面相觑。   “你们是什么人?”付清不顾三人的诧异直接反问那人。   借着篝火跳跃的光芒,付清发现袭击者竟然都是清一色的耄耋老翁,一身南越十三郡最普通不过的装扮。听口音也应当是南越人无疑。只是传闻倭寇犯边之后沿海诸岛的南越居民已经纷纷避往内陆。现在这种时候,在这样一座荒凉的岛上遇到这样年纪,这样打扮的人着实有些匪夷所思。更何况,这些老者的各个身手不凡,看他们刚刚的招式分明只想生擒付清一行。   “先告诉我们凤剑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中。”首领模样的老者避而不答,借着篝火的光芒警惕地扫视付清一行四人,如雪般洁白的须发在夜风中猎猎飞舞,竟有种森然的压迫感。   听那人刚刚提到女皇陛下时的口气多少还带点敬畏,反正刚刚已经动过手了,再怎样也不会有更糟糕的后果,付清索性干干脆脆地道:“这凤剑是我祖母的东西。”   如果说实话,应当说外祖母才对,不过付清现在还不知道眼前这些人对南越皇室到底有多少了解,知不知道她母后的存在。说祖母不仅可以免于暴露身份,更重要的是顺便可以试探一下眼前这些人有没有见过姬盛年,毕竟她现在冒的是姬盛年的名,如果这些人见过姬盛年就算不当场拆穿,脸上的表情也一定会有些变化。   然而,出乎付清的意料,听到她的话,刚刚还气势汹汹的袭击者竟齐刷刷跪在了她的脚下,那整齐划一的动作怎么看都不像是垂垂老矣的老者。   “天干地支参见皇孙!”   听到对方说出这句话,庚申甲午的脸色一时大变,连付清也是一怔。   “什么天干地支?”如果付清之前还对皇后的身份有过怀疑,那么现在她所有的怀疑都已烟消云散。天干地支,见了老者们面对凤剑时的反应,再结合这个名字,面前这些老者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老朽们乃是女皇陛下时的旧人,当年女皇陛下拱手江山之后,让老朽们忘记过去去过正常的生活。老朽们不愿在付长天那白眼狼的治下生活,于是买舟漂流到了这树岛,原以为再也不会与女皇陛下有任何交集,没想到今日竟然能有幸得见皇孙。”   几位老者跪在地上,竟是老泪纵横。付清慌忙俯身去扶,老者们坚拒不起,硬是行完了三跪九叩大礼这才起身。   付清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眼前这些须发皆白的老者对自己行此大礼,偷偷地瞟一眼同行的三人,果然各个目瞪口呆。   行完大礼,老者们抹着激动的泪水引着一行人往树林之中走去,说是要好好款待皇孙。一路上付湛好几次开口想问,都被付清挡下。   树林间的小道极为隐秘,正因为隐秘同时也非常不易行走,没走几步便会被突然斜出的树枝勾到。虽然引路的老者已经小心地为付清挡下了不少障碍,在这样阴暗又茂密的树林间行走,付清依然有种眼花缭乱之感。   树林间的小道极为绵长,虽然老者们各个身体矫健,健步如飞,连轻功卓绝的付清都感觉要赶上他们的脚步有些吃力,一行人依然走了约大半个时辰才堪堪望见林海之中几间隐隐绰绰的小屋。   “年纪不饶人啊。老朽六十人,如今已经只剩下不到二十余人。如果他们能活到现在,看着皇孙踏足树岛,不知该有多么高兴。”首领模样的老者指着林海间几间有些坍圮的小屋发出一阵怅然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 南越酒淳   “戊戌,辛酉……”首领模样的老者对着林海间那几间已有些坍圮的小屋一阵呼喝,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大家快出来,看我带了谁回来!”   听到老者的声音,小屋中迅速蹿出几位同样鹤发童颜的老者,几位老者看到付清手中的凤剑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首领模样的老者连忙兴奋地道出了付清的身份,于是,又是一阵三跪九叩。   眼睁睁看着年纪足够当自己祖父的老者颤颤巍巍地在自己面前行大礼,饶是知道对方的身份,付清终究还是觉得有些不忍,连忙起身去扶,留在这边的老者显然没有方才那几位老者的身板硬朗,原本走路都已颤颤巍巍,跪下去之后竟起不来了,最后竟是被付清一一拉起的。   老者们很是不好意思,付清却不以为意,以这帮老者的年纪足以称得上人瑞,在普通人家早已被人贡起来了,说起来还是让他们下跪的自己的不是。   树岛孤悬海外,物产又算不上丰饶,早年还会有渔民到访,这些年因为倭寇肆虐早已无人涉足。有人到访,为首的竟然还是故国皇孙,老者们欣喜若狂,虽然时间已晚,但还是热情地表情如此人生乐事,当浮一大白。   立刻有人娴熟地从屋檐下抱来一堆薪柴,点燃了篝火,首领模样的老者则从屋里抱出了几坛好酒。还没等人拿出酒碗,便率先拿起一坛拍开了泥封,刹那间清冽的酒香随着温暖的夜风四处飘荡。   “这第一碗酒,敬皇孙,老朽几人以为注定将悄无声息地终老在这树岛之上,没想到临终前竟有幸得见皇孙!荣幸之至!”   付清受宠若惊,恭敬地结果首领递过来的酒碗,干脆地一饮而尽。酒味醇厚,入口绵软,还带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果香,其味竟然比之前姬盛年偷来的国宴用酒还要香醇。   “皇孙豪爽!”   “好!”   ……   这帮家伙年轻时想必个个都是英雄,声声喝彩中气十足,丝毫不因为年纪大了而显得萎靡。喝起酒来也丝毫不输年轻人,开怀畅饮,酣畅淋漓,连原本对他们有所警惕的付湛他们三个也渐渐放松下来。   “没想到竟能在海外喝到此等美酒!”跟尚有疑虑的付湛他们不同,知道内情的付清对老者们的身份没有丝毫怀疑,难得遇到这么好喝的酒,忍不住多喝了两杯。   得到付清的称赞,老者们自得不已,最后,首领样的老者笑道:“不瞒皇孙,这酒原本是我南越宫中窖藏,老朽等人好不容易才弄到岛上,原本是准备等皇孙完成复国大业再开怀畅饮的,可惜,皇孙无意天下。如今为庆祝皇孙登岛而喝,倒也不辱没了它。”   这帮老者在这边过得倒也挺滋润,不仅有酒,还有林间的野味,鲜美的海鱼可以品尝。他们烹饪的手艺倒也不输他们的武艺,虽然之前已经吃过东西垫肚,尝过他们的手艺后,付清还是忍不住不客气地开始大快朵颐。   篝火的映衬下,垂垂暮年的老者们一个个春风满面,兴奋地回忆着年轻时的情景,付清倒是趁此机会了解了一些之前不曾知道的南越秘辛。末代女皇,旷世雄主,虽然那帮老者提起的时候义愤填膺,付清却莫名地从中感受到了暗流涌动的脉脉温情。   龙剑凤剑,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又有谁知道当年熙和帝当年对那个注定求不得的女子的一腔真情呢?也不知面前的老者们知道当今大胤的太子,其实是两人血脉交融的结果,而且还是个女孩后,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想到这里,付清不由自主地抽出了缠在腰上的凤剑,借着火光细细打量了起来。火光下,手中的凤剑闪着凌烈的银光,杀意蒸腾。初拿到手的时候不觉得,后来她才渐渐发现凤剑虽然看着与龙剑别无二致,但内里却比龙剑还要柔韧上几分,稍有不慎便会伤到自己。她做梦也没想到,这把并不好用的凤剑如今却成了自己的护身符。   也不知当初姬盛年偷龙转凤换掉她的龙剑时是不是就已料到了如今这样的场景。不得不承认,南越皇孙的身份,真的出乎意料的好用呢。如果今日站上树岛的是大胤的太子,款待他们的绝对不可能是如今的美酒佳肴。   望着老者们那喜不自胜的表情,付清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身后的庚申甲午,身为天干地支,临老能够退守孤岛,其实也算是一桩没事了吧。如果不是身为大胤太子,连她都忍不住有这样的憧憬。   有生之年邀三五知己,找这样一座小岛隐居,闲暇时温几壶好酒,坐在篝火前对月长谈,万事足矣。可惜,这只能是梦想。但愿有一天,自己荣登大宝后,能让身后的天干地支有这个荣幸吧。   “咳咳咳……”就在付清盯着篝火无限遐想之时,身旁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循声望去,发现是其中一位老者。   “皇孙……恕罪……”老者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连连告罪,原本毫无血色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付清连忙走过去,抓起老者的手便细细把起了脉。咳喘之症原本便不好治疗,老者年老体虚,发作起来便更为厉害,付清最后不得不拿出金针循着血脉替老者导引了一阵才好不容易止住了这阵令人揪心的咳嗽。   “辛酉……”目睹此景此景,余下的几位老者纷纷停止了攀谈,一脸的揪心。年龄不饶人,随着昔日的伙伴一个个逝去,他们终究免不了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辛酉的咳喘之症恐怕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已经伤及肺腑,可有用药?”   “树岛孤悬海外,哪里有什么药可用,不过是自己扛着罢了。”   “老朽一把年纪了,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不劳皇孙挂心。”   付清长长叹了一口气,隐居海外虽然潇洒,可惜年龄不饶人。海岛湿气重,对老年人来说绝对不是什么颐养天年的好去处。   “各位!我有个不情之请!”犹豫了片刻之后,付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皇孙请讲!”   “各位劳苦功高,如今这把年纪却困居树岛实在非我所愿,肯定也非先帝所愿。我的不情之请便是,希望各位能够前往医仙谷颐养天年。”如果是姬盛年,一定也会做同样的决定。在付清看来,舅母见到自己尚且如此开心,见到曾经的天干地支想必一定会更加开心的吧。   “殿下……”听到付清的话,老者们一个个神色大变。   “我知道各位不愿身在大胤治下,医仙谷虽然位居胤国境内,却是由我娘在主持大局,一切衣食住行依旧按照我南越故例。各位想来应该不会不习惯,而且谷中人少,药圃药厂杂务又繁多,你们过去也刚好替我娘打打下手。”   “殿下……”老者们肯定猜到了付清的真正想法,眼中个个泪光闪动。   “殿下,我等深知殿下好意,可惜,我等如今不过是冢中枯骨,此去也不过是浪费谷中粮食罢了!”   “如果你们还当我是我南越皇孙,就请听我这个不情之请!先帝想必也不会希望昔日勇士最后却埋身海外,此去顺便也带上其他人的骨殖吧。如果他们在天有灵,恐怕也会希望有一天能够魂归故里。”   老者们原本还想再说什么,听到付清提起昔日的同伴,终于还是没再多说什么。   为首的老者定定望着付清看了良久,最后拿起酒坛替付清酌满了酒:“老朽敬殿下!”   “敬殿下!”   付清笑着举起了酒碗,一饮而尽。   临老能够回家,对老者们来说想必是一件十分值得高兴的事情,这帮家伙一个接一个跑来向付清敬酒,碍于他们的年纪,付清又不好意思不喝,一碗接着一碗,很快便被灌得晕晕乎乎。付湛原本想替她挡酒,被她拒绝了。在她看来,这帮老头是值得尊敬的存在,他们敬的酒,她非喝不可。更何况,这酒的味道的确还挺不错。   “这南越宫中窖藏倒是比胤国的国宴用酒还要甘冽上几分!”付清的酒量算不上好,如今喝了这么多酒,嘴巴便有些刹不住了。   “哦,皇孙尝过胤国的国宴用酒?”   “嗯,偷了一坛,坐在胤国的金銮殿顶上一边看日出一边喝完了……没有南越的好喝……”付清说话的时候眼神微眯,出神地盯着夜空中跳跃的篝火,她又想起了当日跟姬盛年一起在屋顶上喝酒的情景,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屋顶上下来的,只记得一个温暖的怀抱,依稀竟比眼前的篝火还有暖上几分。   “皇孙好胆识,偷他们的酒,把胤国皇帝群臣全部压在屁股底下,哈哈哈……”那帮老者想到的问题显然跟付清截然不同。   “嗯……不喜欢他们……成光帝混蛋……群臣也是混蛋……只有母后,母后……”   眼看着付清继续说下去马上就要露陷,付湛连忙扑过去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四哥,你醉了!”   还好,南越小朝廷虽然早已丧失了对南越的掌控,但尊号仍在,姬盛年如果称他母亲为母后,也并无不可。   “没醉,没醉……母后她……她苦啊……”   付湛皱了皱眉,最后无奈只能不客气地打横将她抱了起来:“皇孙醉了,可有地方歇息!”   老者们看到他们尊崇的皇孙突然被他身后的侍从跟个小姑娘一样打横抱起,纷纷露出不悦的目光,付湛不理他们,心安理得地抱着付清,面不改色。   令人窒息的对质过后,首领模样的老者终于妥协,叹口气为付湛指了个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写古言了,写惯了脑洞文,果然有些手生啊!   还好,我有大纲~ ☆、第三十五章 造船渡海   那是一栋普通的茅草小屋,虽然同样破败,但在众多小屋里面已经算得上是比较好的了。屋内陈设简单之极,一桌一椅,再加上一张床而已。看得出这屋中所有的一切都是老者们亲手所制,做工绝对算不上好,却透出一股令人感觉亲切的朴拙之感。   付湛接着外面映入的篝火扫视了房间一眼,不太放心,先伸手试了试那张木床的结实程度,这才将付清缓缓放了上去。   海岛湿气重,连床上的被褥都有种潮哒哒的感觉,付湛摸了一把之后,放弃了替付清盖上的打算,干脆将被褥拢到一边,爬上床用自己的身体包裹住了已经在他怀里睡着的付清。感受着怀里女子的体温,他微微眯起眼睛,顿觉心中暖流涌动。   脑海中依稀浮现出小时候的情景,那时候的四哥比他大很多,轻轻松松就能将他小小的身体裹在怀中。他最爱缩在她怀里,每每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总会觉得特别的安心。时光真是种神奇的东西,幼年时的他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能如此轻松地将他的四哥裹在怀里,就如小时候她对他做的那样。   望着付清睡梦中温和的睡颜,付湛只觉心中渐渐荡起阵阵温暖的涟漪,果然是喝醉了,不仅两颊绯红,就连嘴唇都比平时显得更加娇艳欲滴。心中一动,他竟忍不住对着那花瓣样的唇温柔地吻了下去。   果然跟梦想中那样温暖柔软,还带着淡淡醇酒的清香。睡梦中的付清毫不设防,感受到付湛熟悉的气息竟下意识地回应了起来,唇齿交缠的一瞬间,原本只想着浅尝辄止的付湛心中顿时火花绽放,竟一个翻身将付清压在了身下。   “大胆!竟敢对皇孙无礼!”就在付湛惊觉自己马上就要失控之时,一声暴喝突然在狭窄的小屋内响起。   原本凭着本能回应着付湛的付清骤然惊醒,意识到两人正在做什么的一刹那,她猛地将付湛一把推开,身上忽然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酒也在一惊之下霎时醒了大半。   她依稀记得睡梦中的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杏林赐宴当晚,曾经那个小小的孩童笑着对自己说:“四哥的秘密,我五岁那年就知道。”然后便是那个令她至今都无法释怀的吻。还以为只是在做梦,原来,竟是真的。   “四哥,别逃!”目睹着付清惊慌失措的表情,付湛心中雀跃不已,竟顾不得方才出言喝止的老者依然在现场,俯身准备再度吻了上去。   “大胆!”原本是过来送干净被褥的老者顿时被激怒,丢下手中的被褥,便杀气腾腾地扑了过来。   付湛竟恍若未闻,依旧眼神迷离地望着付清,仿佛天上天下,只剩眼前这一人。   掌风欺近,付清猛然反应过来,竟下意识地一个翻身将付湛压在了身下。看到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老者连忙收掌,可惜收势不住,这一掌依旧结结实实打在了付清身上,还好力道只剩下三分,虽然疼,却并没有什么大碍。   “四哥……”原本准备硬扛下这一掌的付湛见状大惊失色,连忙将她搂在怀里,紧张地查看她的状况。   付清深吸一口气,忍下疼痛,转向面上依旧带着怒色的老者:“我没事,不要伤他……”   老者原以为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侍从单方面觊觎皇孙,原本还打算护驾,目睹此景此景,竟僵立在当场,不知所措。   “罢了,罢了,国已不国,奈君何如?你们继续……”一脸痛心疾首地打量了两人一眼后,老者竟拂袖离去。   意识到老者误会了什么,付清只能无奈地苦笑。只希望这不会给姬盛年带来什么麻烦。   “四哥,你果然是喜欢我的对吧?”探过付清的脉息,确定她无碍后,付湛笑眯眯地望着依旧躺在他怀中的付清,笑容甜美,仿佛吃到了蜂蜜的小熊。   一想到刚刚那令人尴尬的一幕,付清心中一凌,急忙避开了他的目光。喜欢吗?现在连她自己都有些搞不清楚自己对付湛怀着的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想起自己刚刚竟沉溺在他那温柔的吻中,付清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缓缓升起一股难以言明的罪恶感。虽然早已知道他并非自己的亲兄弟,但一想到小时候他跟在自己身后喊着四哥的乖巧模样,总觉得自己刚刚那一瞬间的失神不可饶恕。   “你出去!”   “四哥……”   “出去!”   付湛最后还是跟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样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开了小屋,留下付清摸着自己依旧残留着他身上味道的唇久久无法入眠。   老者们要回大陆,付清一行准备去往琉岛,无论往哪个方向,都要打从海上过。要走海路,船便成了唯一的交通工具。   老者们倒是还保留着来时的船,可惜,年深日久,那些船早已蛀蚀严重,近海打打鱼还行,远行根本不可能扛得住海上的风浪。还好,岛上森林广袤,倒是不乏造船用的木料。商议之后,一行人决定自己动手,造船渡海。   不愧是曾经的天干地支,虽然避世隐居,但携带的工具倒也齐备,造船足矣。反正只用一次,一行人直接跳过了阴干木材之类的步骤,砍下大树便直接开工,大家齐心协力,很快几艘小船便已造好。虽然跟资深船工的作业无法相提并论,但用来渡海应该绰绰有余。   听说付清准备前往琉岛的打算后,那帮老者极力相劝,最后劝阻不得甚至还表示愿意一同前往,付清好说歹说,才好不容易将他们劝住了。   “务必替我将消息传给我娘!”老者们实在太过固执,付清劝阻不得,最后只能祭出了传消息这个法宝。她以保密为由,故意用了天干地支传递消息的秘法,只要少一个人,消息就无法顺利传达。以这帮家伙的忠心,付清一点都不担心他们会不顾离开,只要到了医仙谷,舅妈一定有办法安顿下他们。   “殿下放心!”老者们郑重地应下了,临别,目光扫过付清一行,却个个欲言又止。   皇孙断袖的消息果然已经在私底下悄悄传开,那帮老者虽然对付清恭敬依旧,对付湛这个带坏皇孙的佞幸却没什么好气。   老者们原本估计是想劝谏,犹豫了半天,到嘴的话最终却变成了:“保护好殿下!”   庚申甲午齐声应是,付湛却没那么乖巧。   “这话还用你们说?”付湛这头小狐狸这段时间清楚地注意到了大家的敌意,可惜,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还故意恶作剧地寻着各种机会接近付清,以欣赏老头们吹胡子瞪眼的表情为乐。说话间他甚至还不客气地一把将付清搂在了怀里。   眼看着老者们的表情越来越难看,付清连忙奋力挣开了他。这臭小子这段时间玩得太过,也不知道老者们到了医仙谷会传给姬盛年的娘亲怎样的消息。断袖……还好,自己一直是男装打扮,希望她能把这误以为是姬盛年跟自己的互动吧。   想到姬盛年,付清一声苦笑,当自己的师父还真是倒霉,人还没找到,自己就已经让他多了一个断袖的罪名,也不知道他到时知道了这一切后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新船下水,付清一行告别了老者们,扬起风帆朝着琉岛的方向行去。风向很顺,风帆鼓胀,小船仿佛离弦的箭般一路前行,老者们的小船们很快就消失在了付清的视线之中,连盘桓了数日的树岛也渐渐在海天相接间消失不见。前方缓缓出现一道一眼望不到边的浅浅地平线,她还真没想到,原来树岛距离琉岛竟然已经这么近了。   望山跑死马,原本以为琉岛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可惜,小船虽然全速前进,远方的地平线却一直保持着细细一线,一直到天色将暮依旧遥不可及。一行人的心情也渐渐由开始的兴奋转成了麻木。一直盯着海天一色,大脑开始昏昏沉沉,草草吃了点东西之后,付清干脆靠着风帆开始假寐。   还好他们四人都不晕船,小船随着海浪阵阵摇晃,相反还给付清一种仿佛身在母亲怀中的感觉。吃饱喝足,加上精神疲倦,虽然开始只是想假寐,但不知不觉间付清竟真的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空中已经布满漫天繁星,没有建筑物的遮挡,海上的星空比起陆上还要壮丽几分,巨大的天幕上布满点点繁星,仿佛一匹缀满了宝石的上好锦缎,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付清盯着璀璨的星空看了半天,才猛然注意到自己靠着的已不是硬梆梆的风帆,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闻着对方身上熟悉的味道就知道是谁,付清抬头,果然看到了付湛那张依旧稚嫩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虽然双手依旧紧紧保持着搂抱的姿势,人却已经睡着,凑得太近,付清甚至能够清晰地听到他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什么好事,月光下,那小子的嘴角竟挂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不知怎的,竟让付清想起他小时候,小时候的他最喜欢蜷成一个婴儿的姿势缩在她怀里,脸上也常常挂着这样满足的笑,仿佛一只吃饱喝足,躺在母亲怀中小憩的小兽。   保持了一个动作太久,身体有些僵硬,付清想调整一下身体的姿势,这才发现付湛那看似随意交叠在一起的手竟抱得那样紧,她用力挣扎了一阵才发现竟无法挣脱。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付清的动作,付湛在睡梦中皱了皱眉,猛地收紧了双手。然后,付清郁闷地发现自己更加无法挣脱了。   海上的风很大,为了节省时间小船造得很粗糙,并没有船舱能够遮风挡雨。白天的时候不觉得,如今夜风阵阵吹来,付清才渐渐感觉到其中的寒意。夜风拂过,寒气直入心扉,只有后背的位置暖意融融,仿佛紧贴着一个小火炉。   感受到付湛身上传来的阵阵暖意,付清望了一眼他睡梦中柔和的眉眼,彻底打消了挣开他的打算。这个世界这么冷,有个怀抱可以取暖,其实也挺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章 琉岛惊魂   天公作美,风向非常利于航行,经历了一夜的飞驰,远方原本模糊的地平线终于渐渐清晰了起来。付清一行雀跃不已,可惜,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现实便给了他们重重一击。   琉岛那么大,他们靠岸的位置偏偏正处于倭寇的警戒范围之内。他们刚刚意识到不妙,还没来得及掉转方向,倭寇的巡逻船便已靠了过来。还好,他们的船够小,几发炮弹都落在了他们的不远处。   “弃船!”目测了一下小船跟陆地之间的距离,再算一下远方倭寇战船的航行速度,付清果断下令弃船。   她虽是北方人,但母后很小的时候就教她学会了游泳,付湛那时候就是她的小尾巴,她学游泳他当然也不会落下。小船顺风而行,距离陆地已经没剩下多少距离了,就算他多年未练习,洋流的流向又好,这点距离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庚申甲午,那就更不成问题了,皇后不会在明知可能与倭寇交锋的情况下傻到派两只旱鸭子过来保护付清。命令一下,四人立刻悄悄顺着船沿悄无声息地摸下了船。   虽然已经入夏,但水温依旧不高,下水的一刹那付清便觉一股寒意迅速蔓延到了全身,她咬牙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渐渐适应海水的温度。   距离太远,倭寇果然没注意到他们这几个小点,依旧在努力攻击那艘被他们舍弃的小船。那艘巡逻船应该原本属于大胤水师,上面装载着大胤的制式火炮,大炮的射程很远,有几发甚至重重砸在了四人的不远处。被溅起的水花劈头盖脸打得浑身湿透后,四人游得更卖力了。   此刻付清唯有庆幸大胤对身处南越腹地的南方水师并不算太信任,并没有给南方水师装备帝国最先进的开花弹,如果是开花弹,只要刚刚那一发炮弹炸开,他们四个估计已经变成了海上的浮尸。   人在逃命的时候速度总是特别快,原本不短的距离,竟然转瞬的时间就到了。如果不是不巧遇上了巡逻船,这片海滩其实是不错的登陆地点。海滩边上刚好有一片树林,只要躲进了林子里,就算是倭寇也拿他们没办法了。   付清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子所在的方向,不小心忽略了身边,等到感觉身体一沉,低头查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被不知道哪里来的渔网缠住,她惊慌失措地挣扎了起来,却不想,越是挣扎缠得越紧。   察觉到她这边的异样,原本就紧跟在她身边的付湛连忙迅速靠了过来,拔出随身的匕首帮付清切割缠在身上的渔网。不远处的庚申甲午也急忙游了过来支援。   付清原以为这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事情,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手忙脚乱地处理渔网的时候,附近的礁石后头竟蹿出来一艘载着几名浪人的小船,如果是在平地上,这几名浪人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可惜如今他们却在水中,付清还被渔网缠着,简直就是天生的活靶子。   眼看着小船渐渐逼近,付清忙对三人大吼:“你们快走!按照原计划联络琉岛盲宫成员,找到姬盛年的下落!”   皇后之所以敢如此放心大胆地放付清过来,是因为就算到了如今这种地步琉岛上也依旧盘踞着盲宫的势力。以盲宫的能量,保护付清再找到姬盛年根本是小菜一碟。只可惜,她没算到付清他们几个竟会如此倒霉,还没上岸就遇上倭寇。   三人没动。   “走!这是命令!”   天干地支向来唯命是从,听到这话,庚申甲午二人立刻转身,朝岸上游去。   小船靠近,直接把付清二人提了上去,倒是没追击漏网之鱼。自从倭寇盘踞琉岛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大胤百姓敢前往琉岛了,突然在距琉岛这么近的地方捉到两个胤国人,那几个浪人显然很兴奋,叽里呱啦地交流了一阵。还好,看他们那一脸奇货可居的表情,显然不打算对付清他们两个做什么。   虽然他们两个的功夫都还不错,可惜经历过刚刚逃命之旅,加上在冰冷的海水中泡了太久,如今他们不仅浑身冰凉,连手足都有些僵硬,别说一上来就被绑了个结实,就算他们现在还是自由身,也没办法奈何船上的那几个家伙。   付清他们两个最后被送去了倭寇的巢穴。琉岛孤悬海外,又地处南方瘴疠之地,人烟稀少,就算有人定居,条件也算不上多好,所谓的倭寇巢穴不过是他们强占的一处还算说得过去的民房而已。如果放在胤国,撑死了也不过是乡下一个土财主的水准。令付清郁闷的是,条件不怎么样,盘踞的倭寇却不少,自己一行竟然好死不死刚好一头载入了人家的重要据点之中。难怪海上竟会有巡逻船。   双拳敌不过四手,纵使武功再高也敌不过千军万马。付清此时此刻才终于明白自己孤身南下的举动到底有多鲁莽。如今,只希望天干地支能够联络到盲宫的人,想到办法救自己。   “湛儿,刚刚为什么不走?你明明可以逃脱。”付清原本没料到事情会这么凶险,现在却忍不住开口埋怨起来。   “我怎么可能丢下四哥一个人不管?”   “笨蛋!”   “四哥如果真是男人也就罢了,可惜四哥是个女孩子。这帮倭寇丧尽天良,连生剖孕妇取乐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我怎么可能放心让四哥一个人留下?”   听到付湛的话,付清重重打了个寒战,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她的体力已经恢复了不少,但依旧没自信能够在倭寇的巢穴中突出重围。   感受到付清心中的恐惧,付湛连忙道:“四哥你放心,有我在,谁敢动你,来一个我弄死一个!”   很奇怪,听到旁边那个情况并不比自己好多少的少年一脸狰狞地放出狠话,付清却莫名地感觉一阵安心,原本七上八下的心仿佛找到了什么依靠,渐渐平静了下来。   竟然有人不要命胆敢前来琉岛送死,那帮倭寇显然把他们两个当成了某种珍惜动物,关了没多久就提到大堂上一帮人围着审讯,开始还担心他们是大胤派来的奸细,试探过后,发现他们两个真的不会倭语后,表情越发的奇怪了。   “你们的,到底是什么的干活?”   “游侠!”答话的是付湛,这小子为了保护付清故意吸引倭寇们的视线,什么都抢在前面。   “你们的,到琉岛做什么?”   “救人!”   “救什么人?”   “我表哥!”   “你表哥是什么人?”   “一位医者。”付湛显然早已想好了托词,一问一答,十分流畅,“听说他误陷琉岛,家中担心不已,长辈夜不能寐,所以,我们兄弟二人特来寻找。”   “好胆量!”那位倭寇头子竟笑着竖起了大拇指,“找到了你们表哥,你们,怎么办?”   “当然是想办法逃回去!”   “呵呵呵……你们回不去了!”那位倭寇头子满怀恶意地冷笑了一声,“我准备让你们在这里做苦工到死!”   倭寇头子的这个决定显然不能令他的手下满意,身旁通译模样的人跟他的手下们翻译过他刚刚的话后,那帮倭寇竟躁动了起来,声嘶力竭地跟倭寇头子争辩着什么,还不时比出挥刀劈砍的动作,看样子似乎想努力说服倭寇头子干掉他们。   付清付湛全神戒备,准备一有不对就马上挣脱绳子拼死一搏,还好,最后倭寇头子并没有被说服,挥手示意手下把他们两个带下去。   “死了浪费,做苦工!”   付清付湛长舒了一口气,可惜,就在他们以为危机解除之时,倭寇头子竟忽然叫停了手下,走过来,眯起眼睛摸了摸付湛的脸。   “美人,留下陪我,不做苦工。”   付湛顿时炸毛了,他一直在担心付清会不会暴露身份,做梦也没想到遇到麻烦的竟会是他自己。其实也不能怪倭寇头子眼瞎,付清虽然容貌清秀,但年龄毕竟大了,要收作男宠的话,当然是像他这样十四五岁的少年比较好。   “我不是女人!”   “你比女人美!”倭寇头子微微眯起眼睛,眼中泛着毫不掩饰的淫|邪光芒。说话间,又伸手摸了付湛的脸一把,似乎是对付湛脸上的手感十分满意,摸完,脸上立刻露出了一抹满足的淫|笑。   “我去你妈的!”付湛瞬间涨红了脸,犹如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顾不得如今到底是什么状况,杀气腾腾地怒骂了起来。   “不陪我,就死!”   “死你妈!”要不是现在还被绳子绑着,付湛很有可能会扑过去,狠狠咬倭寇头子一口。   “坏脾气,不乖,要调|教。”倭寇头子说着,竟然开始对着付湛上下其手。   付湛原本完全可以选择挣开绳子躲开,当然逃不逃得出巢穴另说,望了一眼付清后,他竟咬牙忍下了:“我留下,放她走!”   “你疯了!”付清看到他没躲,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对,听到他刚刚那句话,重重打了个寒战。虽然她对付湛的身手很有自信,但这边可是倭寇的巢穴,天知道他们会使出什么办法来对付他。如果真的留下,万一真的发生什么,到时该怎么办才好?   可惜,付湛那边却已经下定了决心,目光灼灼地望着倭寇头子,一脸认真道:“放她走,我会很乖!”   “真的?”倭寇头子闻言顿时眼前一亮,“证明,证明你会乖乖听话,我就放他!”   说着,他竟俯下身想吻付湛,而付湛竟然真的闭上眼睛没躲。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章 我是女人   看到这丧心病狂的一幕,付清顿觉头皮阵阵发麻。眼看着付湛马上就要被那个尖嘴猴腮,一看就让人恶心的倭人占去便宜,她心中一凌,竟忍不住尖叫出声。   “住手!我是女人!我是女人!”   如此重磅消息果然让正准备非礼付湛的倭寇头子停下了动作。可惜,得救的付湛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开心,那一刹那,付湛投过来的眼神复杂至极,夹杂着感动遗憾与悲哀,最后定格在了一抹决绝的冰冷神色上。   “女人?哟西!”倭寇头子饶有兴味地审视着付清,不仅他,听通译翻译过刚刚那句话之后,连其他人都沸腾了起来。距离付清最近的一个倭寇竟然直接伸手去摸她的胸部,摸到一片平坦后,气急败坏地一把撕开了她的衣服。   刚刚付清只想着解除付湛那边的危机,话喊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冲动,可惜话已出口覆水难收,眼见着那个倭寇就要进行下一步的动作,她眼神一冷,果断准备挣开绳子拼个鱼死网破。   就在这时,空气中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男声:“住手!”   师父!声音响起的一刹那,付清的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出了一个人影,然而她循声望去,看到的却是一名长相猥|琐的中年男子。那名中年男子身材倒是挺拔,只是模样实在令人无法恭维,眯缝眼,蒜头鼻,唇边甚至还有一颗难看的带毛痣。撇去挺拔的身材不提,那样貌倒是跟这帮倭寇颇有那么点蛇鼠一窝的感觉。   那名中年男子疾步跑到大厅之中,一边指着付清付湛二人,一边对着倭寇头子急切地用倭语说着什么。倭寇头子眼中的光芒转了又转,最后一脸遗憾地摆了摆手。   付清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反正最后,她跟付湛一起被送到了那个中年男人家里。   “师父!”一等旁人离开,付清便迫不及待地开始认亲。   那名中年男人吓了一跳,凑近付清一脸纠结地问:“你……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看到他这反应,付清更加确认自己的猜测了,反应这么呆,除了姬盛年还会有谁?最重要的是,如此近的距离,她甚至看到了一抹隐在那双浑浊的眸子后头的淡淡烟青色。   “你的声音……”   被一口戳穿身份的姬盛年长舒了一口气,略有些遗憾地道:“哦,中年男人声音的鸣片之前我坠海的时候丢了。”   遗憾过后,他一边替付清他们两个松绑,一边摆出长辈的架势恶狠狠道:“对了!你们两个不要命了,好好的跑到琉岛来做什么?”   “为了救你!”付清还没来得及答,付湛便已冷冷开口。他跟付清不同,他可没多少久别重逢的激动,那眼神,恨不得扑过来,狠狠揍姬盛年一顿。   “救我?”姬盛年一脸茫然。   “对!救你!”付湛一边帮付清整理着衣服,一边冷冷瞪姬盛年一眼,“那么长时间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四哥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徒儿,所以不远千里过来找你!”   “徒儿,难为你了。”姬盛年闻言,眼中顿时现出一抹欣慰的神色,配合着他那张中年人的脸,实在算不上好看,不过在付清眼里,不知怎的,却觉得挺好玩的。无论易容成什么样子,那家伙就是那家伙,那种呆到浑然天成的感觉旁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模仿。   “他们为什么突然放过我们了?”   姬盛年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跟他们说付湛是我弟弟,你是我妻子!”   听到妻子这个词,付清心脏一跳,付湛表情一冷。   “妻子?”付湛原本是想看在对方是自己救命恩人的份上忍下的,看到付清那突然有些不自然的表情,终于还是没忍住。   姬盛年点点头:“说徒儿是我妻子,他们才不会动她!”   “你在这边的地位很高吗?里通倭寇,我早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   “里通倭寇?我没有!”姬盛年一脸慌张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救过他们的人。”   “救倭寇!哈哈哈……你都主动救了倭寇了,还说没有里通倭寇!连倭语都能说那么流利,不是里通倭寇谁信啊!你们这帮南越余孽,为了复国真是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付湛冷冷瞪着姬盛年,一脸的义愤填膺。   姬盛年现在明明是个中年男人,却被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逼得露出了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我……我没有……救人是因为我是医者,没办法见死不救。会倭语是因为我的奶娘是个倭人。我没有里通倭寇!没有!”   “鬼才信你!”看到姬盛年的表情,付湛的嘴角微不可闻地勾了勾,继续装作对待仇雠般冷眼等着他。   姬盛年哪里知道他是在故意逗他,想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嘴唇蠕动着,好几次欲言又止,那表情恨不得一头撞死以明志。   付清实在看不下去,重重一掌拍在了付湛的背上:“不许欺负我师父!”   付湛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忽然凑过去一把搂住了姬盛年的肩膀:“你在这边混得这么好,有没有找到逃出去的办法?”   突然被付湛搂住,姬盛年的脑子这才转过弯来,意识到付湛并没有真把自己当成敌人后,长舒了一口气。   “据点这边到处都是倭寇,出海的港口那边也有卫兵把守,如果要逃跑,最好的机会就是等着倭寇出去劫掠,但这个月倭寇刚刚去过,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会再出动。如果要逃跑,我想把被劫掠过来的百姓也一起救出去,所以,还需要从长计议。”   “劫掠过来的百姓?”   “嗯,青壮都被送去矿上做苦工了。这边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哎……要不是没办法放着他们不管,我早就自己想办法逃回去了。”   优秀的医者果然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奉为座上宾,姬盛年在这边的地位果然不低。不仅拥有能够自由行动的权力,连身为他家属的付清付湛都鸡犬升天,拥有了不低的地位。虽然倭寇头子每次看到付湛时依然会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但看在姬盛年的面子上,终究没有动手。   “总有一天,我要把那混蛋的眼珠子挖出来!”付湛恨得牙痒痒,每天在那边咬牙切齿地赌咒发誓。   琉岛这边缺医少药,医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付清付湛小小地显露了一把自己的医术后,竟然获得了跟姬盛年一起上山采药的机会。还有比这更好的勘探地形的机会吗?于是,付清跟姬盛年去采药,付湛找到机会就偷偷溜出去收集情报了。   那五年他了一身刁钻古怪的诡异本事,付清倒是一点都不替他的安全担心。   找到了独处的机会,付清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一路上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师父,我去过医仙谷了,你收我为徒是不是因为不想娶我?”   在付清看来,姬盛年应该早就已经知道上一辈的约定,所以当初初见自己才会动不动就脸红,所以后来收了自己为徒之后才会突然间恢复正常。师徒人伦,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一旦收了自己为徒,有了师徒的名分在,那么上一辈的那个约定也就做不得数了吧。毕竟师徒相恋有悖人伦。   姬盛年正专心致志地寻找着药材,听到付清的话愣了片刻才答:“不,是因为我想救你。我不能让你继续当大胤的太子,你是女孩子!做了我徒儿就得跟着我回谷。”   付清哭笑不得,总觉得自己跟师父想问题的时候想到的点截然不同。   “你怎么能会以为我不想娶你呢?我们连定情信物都已经交换了。那时候我们才刚见面,我怕直接求婚吓到你!于是,我就想,不如先找个借口把你带回去……”虽然隔着人皮面具,付清还是能感觉到姬盛年脸红了。   定情信物?指的难道是龙剑凤剑?付清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无法理解神医师父的想法了:“师父啊,您难道不知道师徒相恋有违人伦吗?”   “知道啊,回了谷再把你逐出师门不就行了!”姬盛年答得理直气壮,似乎根本没为自己如此有悖常理的想法而感到丝毫羞耻。他这想法倒是跟他亲娘如出一辙。   “对了,徒儿,离付湛远点,他喜欢你!”   付清吓了一跳,她一直以为姬盛年不通人情世故,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他竟然能看出付湛喜欢自己。   “他……他是我弟弟!”   “又不是亲的!”   付清一阵踉跄,差点被脚下的一根藤蔓绊倒:“你……你知道湛儿的身世?”   姬盛年似乎一点都没感受到付清的震惊,一脸淡然地点了点头:“嗯,他是端王跟我南越青阳郡主的儿子。当年要不是阴差阳错,他原本应该是个快快乐乐的小王子。”   付清忽然恍然大悟,仔细一想,姬盛年会知道也不奇怪,当初他就是端王带入宫的。难怪当初端王入京只为带走付湛,难怪那次之后,冷宫便再没了那个女人的踪迹,难怪那个女人要砍了付湛的右手。   端王一脉历来惯用左手,如果付湛是端王的儿子,那么他也应该惯用左手,三岁差不多已经能够看出一个孩子是惯用左手还是惯用右手,难怪当初那个女人会说砍了付湛的右手是为了保护他。   比起被发现并非成光帝亲生子,失去一只右手真的算不了什么。   就在付清为突然想明白困扰多年的问题而欣喜不已的时候,姬盛年忽然扯去了脸上的人皮面具,用他那张令付清心动不已的清俊面容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你是愿意做我的妻子的对吧?不然,也不可能不顾危险,千里迢迢跑来找我。逃出去之后就不要回宫了,跟我一起回医仙谷好吗?这个皇帝就让你五弟去当,如果是他的话,你母后应当能够接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八章 榆木疙瘩   付清知道自己是喜欢姬盛年的,这一点多年以前她就已经明白。那道恍如谪仙的淡淡烟青色身影多年来就像是一个美好的梦,装点了她一片灰暗的太子生涯,她像个孩子一样故意找他麻烦,不停欺负他,只为那个只会目不转睛地盯着药罐的榆木疙瘩能够抬头看自己一眼。   付湛离开后,姬盛年就成了她生命中最美的那道风景,比起只会撒娇的付湛,清俊如仙的少年神医满足了懵懂少女时代的她对于异性的所有幻想,偏偏他还是除了她母后外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她女孩身份的存在。   她崇拜他,依赖他,喜欢他,然后,幻想着他跟她一样喜欢她。姬盛年虽然不谙世事,却凭着本能的关心恰如其分地满足了她的少女心。跟着他学医的那段时光是她人生中最幸福也最自在的时光。在人前她是大胤独一无二的太子,只有在他面前的时候她才是自己,可以像个孩子一样安然躲在师父身后的天真少女。   听到姬盛年表白的一刹那,她忽然有种此生圆满的感觉。路上的长途跋涉,海上的凄冷漂泊,甚至连倭寇巢穴中的担惊受怕仿佛刹那间都有了意义。她很想答应他,跟着他回医仙谷做一对神仙眷侣,从此不问世事,只有你我。   可惜,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地位,她便刹那间从那个美好的幻梦中惊醒了过来。她是大胤太子,未来的大胤天子,如果她真的舍弃一切跟着他离开,那么天下怎么办?交给付湛?   她又想起了当初他那杀气腾腾连天下跟她一起抢过去的宣言,他连跟她争天下的理由都是因为她,又怎么可能指望在她离开之后,他能够善待天下?如果她真的跟着姬盛年离开,最大的可能是便宜了他们最讨厌的三个付泽,就算付湛真的愿意要那个位置,等到他登上帝位,做的第一件事也应该是扫平医仙谷。   想起付湛眼中偶尔露出来的冰冷寒意,付清并不觉得这只是自己的幻想。一别五年,除了对她的眷恋一如往昔,甚至还比开始时更深了几分,付湛早已不是她认识中那个看到小鸟受伤都会忍不住哭泣的善良小男孩。   付清深吸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姬盛年的脸,努力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艰难地道:“这个问题,等我们逃出去之后再说吧……”   “好!”姬盛年灿烂地一笑,捧起付清的脸,在她额头印上温柔的一吻。   付清握了握拳,她多希望姬盛年可以跟付湛一样给她一个充满激情的深吻,可惜,就算是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他也依旧如此规矩。付清望着面前那个只为亲到了自己的额头就露出一脸小孩子得到梦寐以求玩具表情的男子,幽幽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榆木疙瘩!   姬盛年果然是个好人,采完药回去的路上竟然还偷偷跑去替倭寇掳来的百姓看病。虽然他易容成的这副模样绝对无法让人第一眼就产生好感,但那帮百姓一见到他便激动地蜂拥了过来。   “神医大叔,谢谢你的药!我妈妈的病好了,这个送给你!”最先跑过来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衣服上打满了补丁,眼神却清澈干净,闪闪发光。小女孩一把将一个香囊塞入姬盛年的怀中,然后便逃也似的跑了。   “杨神医,这个给你!”这次不是香囊,是一根又大又白的萝卜。   结果,姬盛年病人没看几个,却抱了一大堆东西回家。除了那个香囊,大部分都是地里出产的东西。   付清从他怀里拿过了香囊,嘿嘿直笑:“真没想到,你就算易容成这副模样竟然还会有女孩子喜欢!”   “那孩子只是谢我救了她妈妈而已。”   “师父,你不会不知道送香囊代表什么意思吧?”   “什么意思啊?就是个香囊而已,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好了。”   付清郁闷不已,她原本还想让他把香囊送回去的,没想到这个不开窍的东西竟然真的不明白送香囊的意思。突然觉得连生气都有些浪费体力。   出了聚居区,一个人跑去打探消息的付湛终于回来了,看他春风满面的表情就知道,应该是有好消息。   “四哥!有好消息!”不等回到家中,他便兴奋地凑到付清耳边低语了起来,“这一带虽然频临良港,适合做海上流寇的据点,但是附近都没有淡水,这边所有人的饮水都仰赖几口井。我们只要在井里下点东西,再多的倭寇都不是问题!这帮倭寇倒是警惕得很,水井有人日夜看守,但是都是些不会功夫的普通人,不足挂齿。”   “而且,庚申甲午已经联络到琉岛的盲宫成员,盲宫传来消息,这边刚好是倭寇一个重要的中转站,简直就是劫掠我天|朝的大本营。盲宫正在积极联络杨锦言那边,到时只要我们里应外合,灭了这波倭寇,就能一鼓作气荡平岛上所有的倭寇残余势力。”   果然是好消息啊!听完付湛的话,付清眼神都亮了,虽然之前她从医仙谷带出来的那些东西被倭寇收走了,但自从他们知道她也是医者,那些东西都是她的药后就把东西还给了她。如今,之前姬盛年的娘送给她防身的那些药都已回到了她的手中。   如果一切真如付湛所说的那样,到时他们只要负责下药就行。   “等一下,你说水井是唯一的水源,那么那些被掳来的百姓……”付清原本欢欣鼓舞,想明白这一点后,顿时犹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整个人都萎靡了下来。倭寇掳来的百姓数量惊人,虽然倭寇死有余辜,但百姓却是无辜的。要是真的下药,不仅倭寇,连百姓都会跟着玉石俱焚。   到头来,这个计划根本就行不通。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下药?什么百姓?”姬盛年耳力不错,虽然付湛的话是凑到付清耳边说的,他竟然也听到了。不过听得却不甚清楚,愣了片刻之后才如梦初醒般猛地开始摇头,“不!不行!绝对不行!我就算一辈子困死在这岛上,也绝对不允许你们做那种事情!”   “妇人之仁!”付湛听到他的话,竟然露出了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总好过蛇蝎心肠!”一直很温和的姬盛年竟难得地反驳了一句。   付清原以为付湛会炸毛,没想到他却比她想象得平静得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视人命如草芥就是你所谓的不拘小节?”姬盛年冷冷瞪着付湛,那张猥|琐的中年人脸上浮现出的表情不知怎的,竟让付清想到了正直二字。   见付湛油盐不进,姬盛年忽然将目光转向了付清:“徒儿,你不会听他的对吧?”   “当然不会!”如果没见过之前的那帮百姓,她或许还会站在付湛那边,但去过那边,见过那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后,她实在没有办法把他们当作面目模糊,随时可以牺牲的数字。   “四哥!”付湛终于炸毛了。   付清低头望着手中的香囊。那帮百姓虽然身陷敌营,干着最脏最苦的活,但他们并没有因此放弃希望,自己没有能力救他们也就算了,又怎么能够狠得下心去伤害他们?   “四哥!”付湛抓住付清的肩膀用力晃了晃,“你们知不知道,留着这帮倭寇一日,会有多少无辜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又有多少人会直接因此丧命?你们知不知道,因为你们的妇人之仁,有多少本来不会死的人会死?你们仔细算算,这一来一去,你们到底是救了人呢,还是害了人?”   “我想到的办法是对付这帮倭寇最好的办法了。你们再想一想,如果不这么做,派兵强攻,这边仗着地利,又有多少我大胤的大好男儿会因此战死沙场?而原本,他们可以兵不血刃夺下这里!”   付湛义愤填膺,说到激动处一脸的痛心疾首,仿佛已经看到了他描绘中倭寇肆虐,生灵涂炭的景象,连原本下定了决心否决他的提议的付清都忍不住为之动容。   望着面前少年那双闪着夺目光芒的眼睛,付清幽幽地叹了口气。虽然她也知道他的办法是目前状况下最好的选择,但却实在没有办法像他那样干净利落地做出决定。   “湛儿,你真的比我更适合当大胤未来的皇帝!”鬼使神差地她竟把这话说出了口。   “四哥这是打算乖乖俯首称臣吗?如果是的话,我接受了!”付湛眼前一亮,得意地一笑,说话间甚至旁若无人地一把将付清揽入了怀中,“既然如此,天下跟你,都交给我吧!”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不仅吓到了付清,连原本还在纠结刚刚那个问题的姬盛年都是一愣:“五殿下,你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抱我女人!”   “她不是你女人,我跟她有婚约!”   看到姬盛年涨红了脸,却依旧彬彬有礼地跟付湛说话,付清忽然间有些哭笑不得。她现在甚至有些好奇,如果付湛当着他的面吻自己,他是不是依然会像现在这样彬彬有礼?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九章 分道扬镳   如今的状况下并不适合跟姬盛年彻底翻脸,付湛还算有分寸,并没有继续刺激他,宣示完主权后很快就乖乖放开了付清。付清的猜测自然也就无从印证了。   姬盛年也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至少,他还是会吃醋的。自从那天之后,只要付湛一靠近付清,他便会露出一脸不适的表情,有时候甚至还会故意跑过来挡在两人中间。让因为之前的事觉得他不在乎自己的付清长舒了一口气。他不是不在乎,他只是不善表达而已。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朝廷重视,抗倭行动成效太过显著的关系,盘踞在这个据点的倭寇一直没有任何准备侵扰沿海的迹象。姬盛年那趁着倭寇后方空虚带着百姓一起逃跑的想法也就一直没能实现。   恰在这时,盲宫那边传来消息,他们已经跟杨锦言的抗倭大军取得联系,大军会在三日后的凌晨登岛。   “不管有没有策应,他们都会行动!”害怕姬盛年知道,付湛是趁着他不在的机会悄悄拉着付清说的,“四哥,你选择吧。是让大军强攻一座坚固的堡垒,还是给他们一座不会反抗的空城?”   付清无法回答。   “四哥,想想我们来时的路上那一片片焦土!原本朝中就对大力抗倭颇有微辞,连粮草都有克扣,如今大军全靠沿海百姓在支撑。如果此次战败,朝中必然不可能再派大军前来,从此南方门户大开!四哥!”   付清知道付湛说的都是事实,她长长叹了口气,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动手吧!我们动手!”   “四哥你这是什么表情?于心不忍吗?倭寇掠我国土,杀我妇孺,生剖孕妇取子为乐的时候可曾有过丝毫的迟疑?四哥,如果你想让我住手,请先想想我大胤那些死在倭寇手中的无辜百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如果你不忍心,就让我来动手吧!”   付清摇了摇头:“我轻功比你好,还是我来吧!”   倭寇不是傻子,他们当然也知道水井是他们的命脉,一直有人把守,要在守卫的眼皮子底下下药,没有敏捷的身手是绝对不可能的。   也不知是不是死去百姓的在天之灵护佑,下药的过程顺利得令人难以置信。虽然付清有解药,但却不多,琉岛上也没有能够配置解药的草药。自己跟付湛吃过,又骗着姬盛年吃下解药之后,她把剩下的解药混在吃食里面分给了附近的百姓,至于能够救下几个人,就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那一夜付清睡得极不安稳,梦里面,无数无辜百姓七窍流血一遍遍地问她为什么?为什么?她从睡梦中惊险,冷汗淋漓。   凌晨将近,外面一片静谧,除了偶尔响起的虫鸣,半点人声也无。算一下时间,药力应该已经发挥作用。做了噩梦,再也睡不着觉,付清干脆披衣而起,走到了外面。这夜的月光很好,一轮圆满的明月挂在半空中,月光皎洁得仿佛铺了满地的霜雪。   算了算时间,付清这才猛然想起,今天竟是八月十五。月圆人团圆,只可惜今日之后,有很多人再也无法醒来了。   “睡不着?”就在付清对月忏悔的时候,耳畔忽然响起一个清冷的男声,回头一看,刚好对上了姬盛年的脸。   “嗯。你也睡不着。”付清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往日除非在特殊情况下,姬盛年就连睡觉都会戴着那张难看的人皮面具,然而现在,他却大大方方地展露了真容。   姬盛年幽幽地叹了口气:“当然睡不着。我听小花说,你今天早上送了糕点给他们吃。”小花就是之前送他香囊的那个小女孩。   听到这话,付清心中一凌:“你知道了?”   “嗯。”姬盛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月光下,他的目光冷彻心扉。   付清下意识地裹紧衣服,转身回了房间。外面好冷,她忽然有些想念付湛温暖的怀抱了。   杨锦言的大军如约而至,医仙谷的药名不虚传,大军面对的不过是一座没有丝毫抵抗能力的空城。唯一的漏网之鱼不过是在外海巡逻的一艘巡逻船。面对大军猛烈的炮火,很快就被轰成渣渣沉到了海底。   没了挡路的巡逻船,大军一路长驱直入。将士们原本做好了殊死战斗的准备,却不想千里迢迢而来却只是为了替倭寇收尸。   杨锦言倒是识趣,付清的身份不好见光,这次的功劳自然全得算在他的头上,得了功劳,他对付清付湛他们两个倒是殷勤备至,让原本还担心他这个南越余孽会仗着身在自己地头上而不把她这个太子放在眼里的付清长舒了一口气。   这个据点至关重要,杨锦言脱不开身,只派了一支精锐小队护送付清他们回去。回去的路上,姬盛年一直盯着小花送他的香囊出神。   小花没死,她吃了付清送的糕点躲过了一劫,但她娘就没那么好命了。想把糕点省给女儿,没舍得吃,第二天一早小花发现她的时候人都已经硬了。   消息是过去收尸的军士回来告诉付清的,不忍面对生离死别的场景,大军一到,付清便直接上了船,反正剩下的事情交给杨锦言就行。姬盛年去了,不过连他也没勇气用原来的身份过去,他用的是真身。据说亲手埋葬了几乎整个聚居点的百姓。   回到船上的时候他一语不发,偶尔见到付清也不过是疏离地点头而过,再也不见了曾经的亲密无间。付清偶尔跟他搭话,他也常常一脸的心不在焉。付清有时候会不小心捕捉到他投过来的眼神,那是一种交织着失望失落无奈,甚至悲哀的眼神,就仿佛亲眼见着自己的孩子犯下滔天大罪的父母,又仿佛被最亲密的爱人背叛了的倒霉丈夫。   付清不忍直视他的眼神,后来干脆也开始下意识地躲开他。   因为之前的大胜,船上执行护送任务的军士们情绪高涨,而被当成英雄护送回家的三人却一个个情绪低落,仿佛笼罩在浓重的阴云之下。   付清原本就因为害死了不少无辜的百姓内疚不已,看到姬盛年的反应更加难受,干脆连饭也吃不下了。付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后来终于忍不住拉着姬盛年狠狠打了一架。   姬盛年显然也憋着一口气,有人寻衅打架自然求之不得。知道是在海上,两人留了分寸没用内功,像两个泼皮无赖般在甲板上战成了一团。付清想要劝架,可惜他们两人打得难解难分,根本无从劝起。   “你知不知道为了过来找你,四哥在母后宫前跪了一夜?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这一路上她到底吃了多少苦?风餐露宿,海上漂泊,四哥从小锦衣玉食,长这么大所受的全部苦头都没有这两个月来得多。”   姬盛年有些失神,被付湛一拳揍在了面门上。   “四哥吃这么多苦是为了什么?都是为了你!如果不是四哥,你现在依然还呆在倭寇老巢里!”   付湛一边说话,一边又是一拳。   “你凭什么用这副态度对待四哥?”   姬盛年倒地,付湛狠狠一脚踩在了他的背上。   战斗结束,付清终于有机会过去查看两人的状况,两人身上虽然都挂了彩,但显然被付湛踩在脚下的姬盛年伤得更重一些。付清连忙把姬盛年扶了起来,拿出手帕替他捂住了依然在流血的鼻子。   姬盛年接过她的手帕,一语不发,径直回了船舱。留下付清站在原地,望着地上点点的血迹出神。   “四哥……”就在付清难受得就要落下泪来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回头一看,刚好看到了付湛那双关心的眼睛。她忽然感觉心中一松,最后竟勾起了一抹虚弱的笑。   就算再不想面对,有些事情该发生还是得发生。船一靠岸,姬盛年便表示要回医仙谷,至于之前带付清一同回去的话,只字未提。   明明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付清还是难受得无以复加。心中明明有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只凝成了一句:“师父,我是大胤太子。”   “是啊,你是大胤太子!我知道,我不怪你。”姬盛年笑得一脸苦涩,“我只是……只是一时无法接受……”   他定定地望着付清看了良久,终于幽幽道:“再给我一点时间,等到我能够接受的那一天,我自然会回去找你。”   那一刻,付清忍了无数天的泪水终于还是忍不住喷涌而出。   “师父……别走……你答应过我的,要陪我一起看夜潮……”   姬盛年点点头,笑得一如既往的温和。   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中秋刚过,正是一年中潮水最大的时节。那一夜,月色正好,皎洁的月光下,汹涌的潮水伴着雷鸣般的巨响如千军万马般奔腾而至,杀气腾腾,一往无前,付清原以为还会有怎样精彩的景象,最终却只是狠狠拍在礁石上,摔得粉身碎骨,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原来,这就是钱江夜潮,原本心有郁结的付清忽然间豁然开朗。人生有时候何尝不是如这潮水一样,就算明知道最终的结果是粉身碎骨,却依然只能一往无前。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她抹了把脸上被溅到的水花,从容地起身,跟姬盛年告别。   姬盛年难得的给了她一个大力的拥抱,然后便决绝地选择了转身。付清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一抹淡淡的烟青色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之中。   江边水声阵阵,夜风习习,那风中的寒意比之前更深了几分,而付清却并不觉得冷,因为她的湛儿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从身后紧紧搂着她。   “湛儿,我们回京!”她回头,冲付湛露出嫣然一笑。   “四哥,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四哥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心中,四哥永远都是四哥!就算全天下都弃四哥而去,我也不会让四哥一个人的。”   明明已经释然,明明告诉自己不在在乎,那一刻,付清终于还是忍不住嚎啕大哭。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   有皇后坐镇,京中自然一切安好。   付清悄悄潜回宫中,一切恢复如常,就像她从未离开。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有些怀疑,离开那两个月发生的一切是不是仅仅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梦醒了无痕。   “盛年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母后,我把师父弄丢了。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傻孩子……”   皇后幽幽地叹了口气,就像付清幼时一样,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眼神无限温柔。   付清低下头,期待着更多的安慰,她却忽然拉起她,开始在宫中狂奔。眼看着母仪天下的皇后跟太子携手在宫中狂奔,宫人犹如见了鬼一般,纷纷躲避。付清却难得地在自己母后的脸上看到了很久没有见过的如少女般烂漫的笑容。   “母后,你带我去哪里?”   皇后没有回答,只是拉着她一路狂奔。然后,道旁的宫人犹如狂风下的野草般一波接着一波倒下去。母女二人不时爆发出阵阵犹如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般畅快的大笑。   一路狂奔,一直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付清才终于知道了母后的目的地。   万岁阁。   熙和帝时所建,位于皇宫东南角的万岁山上,乃京中最高的位置,原本只有天子有资格登阁,自从成光四年皇后千秋节后,连皇后都有了登阁的资格。   但是现在……   “母后,我上去,不妥吧?”   皇后霸气地一笑:“有本宫在,谁敢参你!太子乃储君,为何上不得万岁阁?这规矩,是时候该改改了!”   付清心中暗道为何不先改规矩再带自己过来,但还是乖乖跟着皇后登上了阁顶。   站在阁顶的一刹那,她终于明白了熙和帝为什么那么喜欢跑到这万岁阁上来。如此高的位置,一眼望去京中宫阙殿宇尽成棋子,街上的行人更是渺小得仿佛蝼蚁。让人顿生一种手掌翻覆之间,天下尽在掌握的豪迈之感。   “清儿,美吗?”   “美!”   “有一天,你会以女皇的身份睥睨天下。”   付清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想过当皇帝,但却从未想过当女皇。   仿佛是猜到了她心中的犹疑,皇后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世上没什么东西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只有权力是最可靠的存在!”   皇后说完这番话便选择了转身离去,留下付清独自一人面对阁顶绝美的景色。   付清静静站在阁顶对着大好河山看了很久很久,想起从小到大经历的一切,心中的怯懦,犹豫与彷徨犹如阳光下的冰雪渐渐消融,等到她从阁顶下来,心中只剩一片一往无前的雄心。正如那钱江夜潮,就算明知未来可能粉身碎骨,依然勇往直前。   发誓要心硬如铁,从阁顶下来,看到倚在门口的那道人影,她的心却依然忍不住一软。   “四哥,我不敢上去……”少年可怜巴巴,表情仿佛被主人抛弃了的小狗。   “所以,你就一直等在这里?”   “嗯!”少年点了点头,一脸的幸福。   真的是永远都甩不掉他啊……   母后,你错了,付湛会永远陪在我身边!付清微微一笑,大步上前,一把搂住面前微笑的少年,如当初他曾经做过的那样,对着他的唇狠狠吻了下去。   “他日我为女皇,做我皇后可好?”   “敢不从命!”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给自己撒花~\(≧▽≦)/~啦啦啦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